第3章  山官抢媳妇

线诺坎父亲早么的婚姻就是按照景颇族“习惯法”抢来的。

昔日的邦达和户兰（今云南省德宏州瑞丽市勐秀乡户兰村民委员会户兰自然村）两个部落，就是山水相连，阡陌交错。从邦达山寨遥遥相望，美丽的户兰山，尽收眼底，森林郁郁葱葱，寨子炊烟袅袅。

邦达部落是勒排官家的辖区，户兰部落是勒通官家的辖区。为了两个辖区的地界，历经了几代人的争斗，两家山官的不和，导致战火一触即发。原本天堂一般的绿色世界，上空却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春天来了，村头的老树也发出了新芽，早么山官站在家门前，聆听老树上布谷鸟的鸣叫。春雷滚看到早么山官聚精会神地看着老树上的布谷鸟，走上前说道：“我的官家，在听布谷鸟叫吗？”

“是啊，我在看今年的布谷鸟叫时，尾巴是像我们景颇族簸米还是筛米？”早么山官自问自答说，“你看到吗？布谷鸟叫时是左右摇摆，那就是我们景颇族用筛子筛米啊。”

春雷滚说：“官家，那就是暗示我们景颇山今年的谷子收成好了。”

“是啊，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早么说，“在我们景颇族的眼中，今年的布谷鸟叫时尾巴是簸米状，就暗示谷子瘪谷（不饱满的谷粒）多，筛米状就暗示今年谷子颗粒饱满啰。”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气喘吁吁地跑到早么山官面前，着急地说：“官家，那个本是我们邦达的山地，被户兰人种旱谷了。”

早么问：“他们有多少人在种？”

来人说：“我看到是五个人，我说我们邦达的地你们户兰人为什么要种？差点被他们打了一顿。”

早么把一口痰狠狠的吐到地上，怒目圆睁地望着户兰寨子。“哼”，从鼻孔发出的声音，让来人不寒而栗。

这时，又有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山官，不好了，刚才我看到户兰人种我们的地，我说了以后，还被他们打了。你看我的胳膊都被他们打青了。”

早么生气地说：“你们回家等着，等他们种好了，我们赶着牛就把它铲了。”

辖区相连的地段，在种庄稼的季节，就这样户兰人先种好的庄稼，邦达人就赶着牛，把种着庄稼的地重新翻犁一遍。如果是邦达人先种好的庄稼，户兰人就赶着牛，把种着庄稼的地重新翻犁一遍。庄稼成熟收获的季节，就从抢收发生到打仗。

时间一年年地过，户兰勒通山官和邦达勒排山官的战事，一年比一年多。

“山官不把事情解决了，庄稼是种不成了。”

“不怕，他们种，我们收。”

“管他呢，他们种下地，我们就把它铲了，看看谁厉害。”

山官不相往来，百姓受苦不断，寨子里的各种议论如潮，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完全靠打仗不是一回事，打仗总有人吃亏的。”

“每年都打，这样只是伤害越来越多。”

“那你们认为怎么办呢？”

寨子里的老人，围在火塘边，话题不知不觉就谈到两个寨子的战事上。上了年纪的老人，想到了利用两家官家成亲的办法，来解决两个寨子的争端问题。

一个老人说：“唯一办法就是到户兰抢官娘，两家成亲了，战火就没有了。”

“是啊，我们景颇族是可以‘迷确’（ 抢婚）的啊。”

“叫上几个小伙子，把新娘抢回家，再举行婚礼。”

“当然，山官家‘迷确’和其他人家的‘迷确’是不同。山官家‘迷确’是要经过苏温、‘董萨’、头人们一起商量的。因为那是代表一个部落的，抢官娘成了本部落的政治抢婚活动，由不得山官本身的。”

“也就是说，为了本地区的安宁，山官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为了邻寨的团结，不管你山官有几个夫人，再抢一个也不算多。”

“是啊，那就请山官安排大家去‘迷确’啊。媳妇也抢得了，两个寨子也没有战火了，那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户兰部落和邦达部落，山水相连，但部落间却纷争不断，不停地拉事，导致不停地战火。我们邦达唯一先低头的就是，把户兰山官的姑娘抢来做我邦达山官的媳妇，从仇人变成亲戚，从仇人变成丈人、姑爷，再多的仇也是亲戚，那就围着火塘，坐下来，喝着酒，吃着干巴，化干戈为玉帛。这就是景颇族山官家抢亲的政治联姻和习俗。”

在景颇族婚姻传统习俗里，男女双方自由恋爱后，百姓中有的男方因为家里穷，没有娶亲的牛，也有“偷婚”的。

抢婚在景颇族婚姻形态中，为数不多。另有“拉婚”、“偷婚”、“领婚”等习俗，其实质与暗约假抢差不多。

在景颇族社会中，盛行的抢婚风俗，主要有“迷鲁”、“迷确”、“迷考”三种形式。

“迷鲁”就是抢妻子的意思。当一个景颇族姑娘同时被几个小伙子爱上之后，小伙子们之间互相猜忌，于是就出现了抢婚现象。不通知女方家，也不管女方家是否同意，强行抢来令其为妻。但是，即使是抢来的新娘，也要通过“勒脚”(媒人)的周旋，付出很高的聘金。在旧时代，抢婚往往引起拉事事件。

“迷确”是抢婚的意思。抢婚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男方请“勒脚”(媒人)向女方父母转达求婚之意，到时通过“拉婚”接走新娘。据景颇族传说，这样一“拉”，可以惊退附在新娘身上的鬼魂，可保日后平安无恙。另一种是由“董萨”占卜确定对象，欲抢者通过一定方式暗示女方父母，以便取得默许。男方确定婚期后，约请“勒脚”带着助手，在夜间把姑娘悄悄引出来，拉到新郎家中。然后，由媒人与女方家长议定聘金等事，翌日再行婚礼。这样做被认为可以祛除妇女身上从娘家带来的鬼魂。

“迷考”是偷婚的意思。当小伙子看上姑娘欲缔结婚姻时，女方父母都不同意。在这种情况下，男方只好请出“勒脚”和助手从旁协助，想方设法把女方父母藏匿起来的姑娘“偷偷”引出来，躲在助手家中。然后再告诉女方父母，女方父母在无奈之下，只好和助手议好聘金、婚期便告了结。

在旧时代，景颇族婚姻制度中，还有一种“蕊迷”的形式。这种形式是在男女双方相爱之后，同居怀孕。这时候，男方就要到女方家去祭鬼，即杀一只公鸡献“口舌鬼”后，才能正式结婚。

当然，山官要抢婚也是有条件的。首先必须是抢山官的女儿，才是必备的第一条件。只有山官的女儿，才能抢来做夫人，生下来的儿子，才能作为世袭制的继位人。

1917年4月的一天，苏温把“董萨”、头人们请到家里来，围着火塘，喝着酒，苏温对大伙说：“我们几个集体商量一哈（地方方言，一下的意思），为了平息缓和我们邦达与户兰的关系，只有把户兰山官的姑娘抢来做早么山官的夫人。这样恐怕才有办法缓解双方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

“是啊，也只有这样啰。”

“不然，年年打，年年打，他们种地我们犁地，我们种地他们犁地，何时是个头啊。”

大家围着火塘，七嘴八舌。

经过他们商议后，苏温来到早么家，坐在火塘边，顺手从火塘边取来竹筒酒，斟满两杯，双手递给早么山官一杯，自己端起一杯，恭敬地对早么山官说：“官家，我敬您一杯。”然后，一口将自己杯中的酒喝完，清清嗓子说：“早么山官，为了和户兰人不打仗，我们想只有帮你‘迷确’（抢婚）才对啰。”

早么惊讶地看着苏温说：“‘迷确’不得吧。”

“‘迷确’，就是‘迷确’啰。大家都是这样认为，只有依靠‘迷确’，两个寨子才好啰。”苏温说，“我就找‘董萨’占卦去啰。”

苏温说完，起身就离开早么家。

“董萨”占了一卦，抬头看看天色，有把握地对苏温说：“你们找几个年轻人，后天早上太阳刚出山的时候，就到户兰官家外边，躲在路后边，悄悄跟着户兰官家的姑娘。从卦上看，他家的姑娘是要往太阳出的方向去种地。去抢的人都要找小伙子，不然就不能绕开‘背时鬼’（景颇族认为运气不好，就是遇到‘背时鬼’）啰。”

苏温按照“董萨”占卦的意思，就派出寨子年轻力壮的8个小伙子，天刚蒙蒙亮，就到户兰官家外边，悄悄地埋伏在户兰山官家姑娘出门必经的路边。

“哎呀，你们看看，他家的姑娘儿子几个都在一起，我们怎么下手啊。”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躲在路边的小伙子看到官家的姑娘儿子从家里走出来，就悄声和来人说。

“今天下不了手，就明天。”

“‘董萨’算过卦了，一定有机会的。”

  “也怪啰，他们家就像是知道了有人要来硬抢他家的姑娘一样。”

小伙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哎哎，你们看，来了，来了。”一直守候到第三天的中午，一个小伙子看到官家的姑娘一个人独自出门，悄悄地对同伙说。

“这个姑娘是他家排行老三，我见过几次了。”一个小伙子说。

“不是吧，你咋过晓得。”其中一个小伙子不相信地说。

“哎，他说的正确呢，我也见过几次了，她叫南志。”另一个小伙子说。

“阿噶，姑娘本漂亮呢噶，早么山官像讨着仙女一样啰。”几个小伙互相说着。

“哎，不要急，等她走远一点，我们就悄悄跟着。”一个小伙子指挥着大伙。

“这个机会千万不能放过啰。”大伙点点头说。

勒托南志扛着锄头，独自一人高兴地往寨子外边通往旱谷地方向的小路上走着，一会儿和树梢上的小鸟说说话，一会儿随手捡个小石子丢到小河里。几个小伙子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地尾随在她的身后，就在勒托南志来到旱谷地，正准备锄地的时候，小伙子们看看四周没有人，找准时机，说时迟那时快，蜂拥而上，抬着勒托南志就往邦达方向的小路跑。

“阿考（老表），你们要干什么？”勒托南志还来不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几个小伙子强拉硬抬着，来到了邦达山官家。

“官家，我们把官娘抢来啰。”小伙子们一个个富有成就感，带着满腔的喜悦，就像是帮自己抢来一个美丽新娘一样。

“快去把苏温、‘董萨’、头人们叫来商量。”早么看到苏温派出的几个人，把勒托南志强拉硬抬着来到了家，着急要商量第二天应对的办法。

户兰的勒托山官看到天色已晚，姑娘南志还没有从地里回来，就派人四处寻找。

“官家，不用找了，我们打听到了，南志被邦达山官家抢走了。”头人回来报告说。

“妈的。”勒托山官知道自己的姑娘是被仇人抢走了，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邦达的苏温、头人挑选寨子能说会道的40多人，拿着铓，挑着10多担酒，赶着10多头牛，浩浩荡荡地往户兰勒托山官家走去。

到了户兰勒托山官家门外，勒托山官家早就准备了30多人，杀了1头牛，喝着酒，烤着牛肉，专门等待着邦达仇人的到来。

邦达的苏温和头人一大早就赶到了户兰。在寨子外边，苏温安排勒卡他们几个说：“你们几个在寨子外边放牛，好好把牛看好了噶，随时等候我的通知，其他的挑着酒跟我走。”

邦达的苏温带着来人来到了勒托山官家门外，对站在门口的人说：“阿普（大哥的意思），麻烦您打开门，让我们进来。”

“不行，你们给是想挨打吧。”站在门口的人气势汹汹地说。

“阿普，打狗的棍子倒是有呢，打亲戚的棍子是没有，就请您开门吧。”邦达的苏温从早上就在勒托山官家门外求情，一直求到晚上月亮当顶，勒托山官才答应他们迈进家门。

“勒托山官家的门为我们打开了。”苏温和头人们很高兴。

由于两家的积怨太深，双方一谈就谈了八天。

“我们酒也吃了八天了，干巴也吃了很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统统说了。”勒托山官在火塘边，站起来，随手从火塘里捡起两棵燃烧的柴，一棵递给邦达的苏温，自己手上也拿了一棵，在火塘里拔来拔去，又拿起装水的竹筒，把火塘里燃烧的火全部浇灭。对大家说道：“从今往后，我们两个寨子过去的一切事情，就像这个火塘里的火，没有了。”

大伙齐声说：“旺旺赞赞跌，旺旺赞赞跌（样样都好之意）。”

这八天，邦达山官家赶去的10多头牛也杀吃完了，挑去的10多担酒也喝完了，苏温又安排几个小伙子到章凤去买了几担，也得到了双方满意的结果。

这一次，双方就把邦达山官家的聘礼也一次解决好了：20头水牛，30头黄牛，6个大铓，4对象牙，6只犀牛角，两颗银子做的烟杆，两件龙袍，20担酒。

勒托山官答应了这门婚事。

勒托山官说：“如果在以往，我们要送给邦达家几个奴隶作为回礼。至于多少个，那是我们家的心意。但这次，奴隶呢我就不给邦达家了。”

邦达的苏温说：“谢谢勒托山官，谢谢勒托山官。”

“勒托山官，来，我们大家把酒杯倒满，我们喝了这杯起步酒，我们就回去了。谢谢大家。”邦达的苏温站起来，拱手对大家说。

勒托山官对邦达的苏温和头人们说：“好，你们回去成婚吧。告诉邦达家，我们酒也喝了，干巴和生姜也舂吃了，但奴隶就不送了。我可怜的姑娘啊，就自己多受苦了。”

苏温、头人回到邦达，立即筹备安排，把聘礼如数给勒托山官家送去。

邦达山官早么家这边，按照景颇族的习俗规矩，“董萨”选择了一个吉日辰良，宰牛、杀猪，邀请三户单山区的山官、头人，邦达的亲戚朋友，在山寨热热闹闹，大庆了三天。

“哦，我们的山官打扮起来，你看看黑色的对襟衣裳，一边还用彩色线绣着一条龙，两条龙就像真的一样，里边再配上白色的衬衣，本是帅呢噶。”

“是啰，你看那个包头，这边用彩色线绣着，那边用红色、黄色、蓝色、绿色的毛茸茸的小球点缀起来，戴在官家身上，格外的神气呢噶。”

来做客的女人看着早么啧啧称赞，就连男人们也投来羡慕的目光。

“山官那把长刀，金光闪闪呢，如果能借给我在身上挎一下，我就满足了。”

“当然啰，那个衣服，那个长刀是官家才穿得起，挎得起，也只有官家才能穿的。你我平民，就不要想了。”

晚上，青年男女们闹起新房，老人们围坐火塘边，吃着干巴，唱起了祝福的歌：

新郎新娘啊，

你们不要害羞，

你们不要老是低着头，

你们不要用手捂着脸，

应该高兴，应该快乐。

请端起醇香的米酒，

感谢你们的父母，感谢你们的兄嫂。

青草都在抬头生长，

你们的日子更会一天比一天好……

婚礼热闹了三天，邦达的山醉了，邦达的人醉了，早么醉了，醉的一脸灿烂。

就这样，一对老冤家，喜结新良缘。

过了10多天，就是勒托南志回门的日子了。苏温先到户兰山官家，问好了回门要送的礼篮有多少、水酒多少担。早么家就按照户兰山官家说好的礼数，安排亲戚背着礼篮，挑着水酒，带着礼物，送勒托南志回娘家了。

“阿爹阿妈，我回来喽。”勒托南志领着随行的亲戚，带着礼篮、水酒、礼物回到了娘家。

“哎，南志过来我看看，在邦达家这几天，是不是瘦了。”勒托南志的母亲笑着迎了上来。

“当然啰，谁叫你们狠心肠，人家把我抢去你们都不管。”勒托南志紧紧地搂在母亲的怀里，不停地撒娇。

勒托南志的父亲勒托山官看着眼前的母女俩，听出了女儿的弦外之音，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微笑着对女儿说：“南志，好了，你看亲戚都在这呢。你赶快和你阿妈把邦达送来的水酒、干巴送给亲戚家。不然，他们就不认可这门婚事了。”

两家就算成亲了。

几天后，作为丈人家的户兰山官，约着几个长辈来到邦达姑爷早么家，送来一把长刀、一把长矛，作为丈人家给姑爷家的见面礼。勒托山官对早么山官说：“我们两家的路，尽管过去不畅通，现在，砍路的长刀我送来了，杀豺狼的矛也送来了。我们两家的路就越走越宽了。”

按照景颇族的习俗规矩，成婚后，如果丈人家不送给姑爷家长刀和矛，姑爷家可以到丈人家走亲戚，丈人家则不会到姑爷家走亲戚。

从此，两家就正式以亲戚走访了。

“抢来的媳妇，幸福的婚姻。”这就是早么山官的抢婚。

（未完待续，节选自云南人民出版社2016年10月第一版）

□赵国云 /文

文章来源环球游报2017年7月21日A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