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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海

2024-12-29云南民族旅游网

那片海

展云普

那片海不是海,高原上叫作海的,其实只是湖泊和湿地。洱海,阳宗海,澄海,拉市海,这些高原上的明珠,在沧海桑田的变化中,是一个个远离母亲的游子,是一滴滴大海遗落的泪珠!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那一泓碧水蔓延开来,就形成云南最大的内陆湖泊了,但她却有一个谦柔小巧的名字——“滇池”!滇中一“池”而已!

迤谷海子的前世我无从知晓,只能凭有限的地理知识去想象,这里该是经历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才把山峰抬起,才把这一滴泪洒在这荒凉的红土地上!有了这一滴泪,才有了这个叫迤谷海子的湖!还是叫她海吧,那片海!

我知道的是迤谷海子的今生,在我童年的时候,妈妈带我去外婆家,从那时起,迤谷海子就进入了我的记忆!

去外婆家的路,要翻过我家乡背后的大山,淌过一条河,然后再翻过外婆家背后的大山。外婆家背后的山上有很密的树林,山间小路少有人行走,寂静的林子只听得见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偶尔有兔子和黄鼠狼窜出的响动,又想着在路旁的草丛中,会不会一下子游出蛇来呢?我的脊背和手心都出汗了!幼小的心灵在想,母亲也会害怕吧!于是壮大胆子,提高声音和母亲说话:妈,我们不怕,一会就走出去了!后来妈妈说过,每次走这段路,她心里也发毛,但外婆家在那边,再难走也要去的!走出密林,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马平川的坝子里,绿树掩映的村落,波光粼粼的海子,紧张的情绪一下就释然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和兴奋陡然充盈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外婆家的村子,白茫茫的海子,从此成为我孩童时期的美好印象。

母亲回娘家,是给外婆送什么了,还是从外婆家拿什么了,童年的记忆早已模糊。现在想来,在那个年代,除了母亲对外公外婆所尽的孝心,除了外公外婆对儿女的牵挂,还能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呢?一双千层底的鞋子,两把挂面,几棵青菜…… 记忆犹新的,就是母亲在海边为外公外婆洗衣服被子的情形了!除了身上穿着的,母亲把外公外婆所有的大襟短衫都装进背箩,连孔雀花的被面和泛黄的被里都要一一拆洗!

在外婆家的日子里,母亲在海边洗衣裳时,我便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尽情玩耍。迤谷海子真美,天光水色,水波延伸到天的尽头!野鸭和水鸟成群成片在嬉戏追逐,一颗石子飞过去,黑压压的一片飞起来!偶尔也有天鹅,高贵地在水边梳理她洁白的羽毛!曾经一曲“太湖美,美在太湖水”让我一梦不醒,沉醉在“烟波浩渺”的意境中!心想只有太湖,才配得上使用这么唯美的形容词!直到后来我亲眼见到了太湖,才知道要毁灭美好的想象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你只要亲自去看她!太湖亦如云南的高原明珠,水葫芦和蓝藻的肆虐正在蚕食她美丽的肌肤和容颜,客船靠岸时排开浑浊的水体,一股腥臭扑鼻而来,直叫人换不过气!这就是我对太湖的期待吗?“烟波浩渺”还能送给谁呢?那就送给我记忆中的迤谷海子吧!

母亲要洗的衣服实在太多!洗到黄昏,洗到日落,洗完了,我才能随母亲回去!晌午的时候,玩累了,也玩饿了,就催母亲回家!母亲没办法,只有哄着和我玩一会儿。早春,水边的小白草才长出嫩嫩的穗子,母亲捏住它们的尖儿,把它们慢慢抽出来,穗子的底端就沁出一滴小小的露珠,母亲和我一人一根,然后让两滴露珠轻轻地挨近,大的露珠就把小的露珠吸附过去啦!当然,如果把大的放在上边,小的放在下边,那小的露珠也会把大的露珠吸附下来!母亲说,这是“小狗咬架”的游戏。然后我就自己玩,一遍遍的,忘了时间,也就忘了饥饿……

迤谷海子是一个季节湖,雨季是她最丰满的青春,湖水一天天涨起来,漫过有落水坑的地方,那水就漩涡般地滑落进去!冬春季节,她就一天天消瘦下去,冒出水面的浅塘里,经常挤满大大小小的鱼儿!母亲说,村里有一个放羊的在海边看到了一塘子活蹦乱跳的鱼儿!他用背箩把鱼儿撮起来,背着鱼赶着羊就回家了。虽然有这么一湖的水,村里的人家还是不习惯吃鱼的,在庄户人的眼里,只有吃火腿和腊肉才算得上是吃肉!于是,放羊的只留下几条金黄色的鱼儿,剩下的,他就背着它们走了几十里山路,拿到街上卖了。回家后,他想把那几条金黄色的鱼儿煎了吃,他妻子偏偏舍不得家里那一点点香油,他只有煮着吃了,想必那清汤寡水的味道,也值不得回味吧?

看着一湖清水是填不饱肚子的!迤谷海子对乡邻最大的诱惑,就是她瘦下去后袒露出来的大片肥土。土地犁出来,撒下油菜籽,来年就能在油坊里榨出清亮的香油。连丢在厢房上的油枯的香味,都能让人淌口水呢!于是,周围的人们都盼望着,盼望着海水落下去的日子!为争抢更多的海地,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打架的事情无可避免,这家和那家打,本村与邻村打!既然如此,那把海子的水排出去,不就多出千顷良田了吗?工程很快开工,隧洞贯通后,海子的水被导流到我去外婆家要趟过的那条河--归沙河,从此这系出同源的姐妹心手相牵,向着革香河谷,头也不回地奔流而去了!

迤谷海子的水越来越少,除了雨季那片海的中央还能汪起浅浅的一滩外,迤谷海子已经瘦成了一条河,一条伤心的河!为了恢复湿地的一些功能,几年前,海边引进了几千亩的饲草种植,这外来物种开始在海边繁盛,碧草蓝天,海子渐次鲜活。但由于销路不畅的原因,周围的农民被允许,可以割草来喂猪喂牛,农民们要么拔,要么铲,“斩草除根”,硬是把本来就脆弱的生态给破坏了!

海地一块块地开出来,房子一栋栋地盖起来,迤谷海子失去了她美丽的容颜。

记忆中的迤谷海子慢慢老去,如同我的母亲也在一天天变老。那天搀扶母亲的时候,我触碰到了母亲的腿,做儿子的竟然惊异于母亲的腿是那样的细瘦,仿佛收拢五指就能捏住的枯柴!我们抓不住衰老的影子,在自然和社会的变迁中,我们往往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那么,那片海的记忆,还有活着的证据吗?外公外婆已经作古,母亲很少回去,逢舅舅家办事的时候,也是开着车送母亲去的,早就不走那条山路了。哦!看到了!海子里那几座小山还在!记忆中的湖水漫过半山腰,年复一年湖水的浸泡,青石隆起的小山便分成鲜明的上下两截,上截是洁白的石头和青葱的草木,下截光秃秃的,只有一道道被湖水侵染的深深浅浅的痕迹!小山的下边,就是母亲洗衣服的地方,也是我玩“小狗咬架”的地方。一湾泥滩和几丛稀疏的草地上,几个孩子正在那里嘻笑玩耍,仿佛这里就是他们眼中最美的乐园。一种莫明的伤感瞬间爬上心头,萧瑟破落的景象,让我孤独的寻梦之旅怅然而返,心无所归!

时过境迁,人是物非,在岁月的流逝中,生命的轨迹难道只是“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了吗?早过而立之年,已非童年心境,但儿时的美好景象却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不断在眼前幻化。虽然如今的迤谷海子只是一幅“残山剩水”的画面,但那空濛滟潋的波光,母亲浣洗时额头细密的汗珠,哄慰小儿的游戏……一切美好和温馨的情景,在经年的魂梦依稀中,却愈来愈清晰……

编辑:王有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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