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   张 密  杨永仙

3.骗来3个核桃还丢了俩

对春党来说，童年的记忆已经有些遥远、模糊和碎片化了。但是，至今，有些记忆的碎片，还顽强地锲刻在他脑海深处。

对他来说，那些记忆充满了童趣、快乐和温馨，当然还有着孩子们本真的狡黠和顽皮。

那个年代的童年时代，是清苦而快乐的，就连相关的记忆都变得纯净起来。

对于孩子们来说，家事、国事、天下事皆是小事，惟有吃饱肚子才是大事。但当时，主食除了包谷和洋芋勉强可果腹外，其他的辅食也只能往四周的荒山上去寻找。

乌蒙的十万大山，荒凉而贫瘠。立秋之后，一场北风一场寒，山上可以食用的食材已经寥寥无几。

到这时候，也是孩子们最懒惰的时候了。没了可吃的东西，孩子们的脚步就再也懒得往山上挪了。

“捡柴去——没看火塘边没多少柴了吗？要在下雪前捡够越冬的柴才行——”家长的大嗓门，还是催着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们继续往山上跑。

那时候，几乎每个孩子都感到家长不可理喻。

“这么冷的天，老老实实地蹲在火塘边焖洋芋吃，多舒坦啊！偏要赶着去捡柴，这破衣烂衫的，到山上转一圈，还不冻得鼻涕都掉下来。”

抱怨归抱怨，但还是要去山上捡柴的。等转了几个箐和几个山头，居然连一根棒棒都没找到，还是空着两个小爪子。

“吸溜——吸溜——”这时候，凛冽的山顶上，已经响起孩子们此起彼伏吸鼻子的声音。那些不听话的鼻涕，经常溜出来多长都不知道。

“老幺，你的鼻涕都拖出来了。”“啊嘛——知道了！”答应一声，春党顺手用袖子蹭了一下，那件用哥哥们穿小的衣服改成的破棉袄袖头上，立即亮晶晶的。

“老幺，别那么腌臜，还敢用袖子蹭鼻涕。”头上“梆”地被大哥弹了一下，春党不服气地转回身，盯着大哥的袖口。“难道，你不腌臜？”“看啥，抓紧往前面找柴去！”大哥胆怯地将双手藏在背后，用脚在春党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

“嗤——，都一个德性，还敢笑话我。”春党小声嘟囔着，率先溜到下面的山谷。

“去山谷里看看吧，说不定还有些小树枝啥的。”“别去山沟里啊，那里面有蛇？”“都啥时候了，蛇都快要冬眠了，还敢出来乱晃。即便看见了，也将冻蛇捡回去当柴烧……”

在孩子们的吵嚷声中，山沟里响起一片折断小树枝的声音。

夜色渐沉，暮野四合。

村边的老枯树，北风穿过僵硬的枝条，发出“呜呜”的声音。一群群的孩子慢慢聚拢在村口，商量着捡来的这点柴，能不能在父母那里“交得了差”。那样子，像极了当年生产队去交“公粮”的场面。

“我们每人这一把柴，在爹娘那里也说不过去啊。干脆，这样吧，我们集中起来，勉强捆成两三捆，回去糊弄下完事了。”在大孩子的建议下，柴被集中起来，松松地捆成两三捆；大孩子在前面扛着，一群小孩子瑟瑟地跟在后面。

“就捡了这点柴啊——”才走进家门口，老七已经拄着一根棍子，威严地看着这群晚归的孩子。这口气，立即吓得缩在最后的几个孩子哆嗦了一下。

“嗯，和别家的孩子比，也不算少了，放回去柴，去吃饭吧。”老七张望了一眼左邻右舍归家的孩子，看他们捡的柴还不如自家的这群孩子多，立马有了成就感，满意地将棍子放在门边，躬身进了屋子。

听到这话，一群孩子才如逢大赦，立即将几捆柴放回到柴屋里，一窝蜂地涌到屋里的火塘边，七手八脚地去抓锅里的洋芋。

“小崽子们，先去洗手——”赵竹英温柔地吼着孩子们，之后才给每个孩子盛了碗包谷洋芋饭，塞到他们手中。

“简直像是一群小饿狼啊！”看着这群孩子的吃相，连老七堆满皱纹的脸上，居然都浮出了一丝笑意。

“当初添春党的时候，你还三番五次地闹着要流产。看，现在这孩子还不是一天天长大，也能跟着满山跑着去捡柴了嘛！”

“过时的黄历——还提！”赵竹英不满地嘟囔着，伸指厾了下老七的脑壳，说：“圈里的那两只羊，都饿得皮包骨头了，你想着给它们添把夜草吧！牲口不吃野草不肥。到年关的时候，还指望着那两只羊给孩子们解解馋呢。”

“娘，过年的时候可是能吃到羊肉了？”“最好炖一大锅羊汤，放点葱花、辣椒油，那个香啊……”一群嚷着扒拉饭的孩子中，一个孩子就“啯”地咽了下口水。

“真没出息——”身边的孩子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差点将他手中捧着的饭碗拐掉在火塘里。

……过年时，等孩子们喝足了羊肉汤，打着饱嗝放下饭碗时，他们知道：又一年的期盼开始了。等下一个年关，他们至少还能再吃几片羊肉，再喝几次羊肉汤。

春风又绿江南岸。

乌蒙的十万大山，也开始萌生出淡淡的绿意。但在孩子们看来，荒山上的那抹淡淡绿意，却极像秃子头上的头发——“中间足球场，边上铁丝网”。

村口的枯树也萌枝抽芽，连风拂过枝条，声音也变得细碎和悦耳起来。

春党的目光，却常常定定地盯着邻居的一棵核桃树发呆。核桃树上，已经沁生出了细细碎碎的叶子，春风浮动，叶子舒展开，逐渐繁茂起来，逐渐也变得绿荫如盖了。

核桃树下，是孩子们最喜欢嬉戏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在繁密的核桃叶子中，一颗颗碧绿的小果子在随风摇曳着，闪烁叶间。那些小果子，就是核桃了。

等秋天叶落时，一颗颗核桃里包裹的诱人美味，就可以在喉间融化了……每当想到这里，春党就忍不住“啯”地吞咽下口水。

核桃，对他来说，就是童年的美味，是他的至爱。

转眼，秋天到了，随着叶子的逐渐稀落，一颗颗果子膨大、沉重起来，吃核桃的季节快到了。

每次再走过核桃树下，春党的目光，常在枝头那些硕大的核桃间留恋着。“啥时候能吃到树上的几颗核桃呢？”这，成为他最大的惦记和心病。

“核桃树上的那些大核桃，咋就不见了呢？”有天，从山上回来时，春党却看不见了那些最大的核桃。

“你这孩子，就惦记着吃了。”赵竹英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说：“白天你们不在的时候，邻居嫂子和哥哥将那些大核桃打下来，现在怕是埋起来脱皮了。”

“嫂子真是抠门，连打核桃都瞒着我们。”

“不抠门能行吗？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要是跟着打核桃，怕是都不够你们吃的。他家也有几个孩子呢！这些核桃，到冬天还能拿到集镇上卖钱，换点包谷和洋芋糊口……”赵竹英边说，边将一碗包谷饭塞到他手中，碗里还埋着两个他早已吃怕了的洋芋。

“嫂子抠门是不，改天我想啥办法，也要骗她几个核桃来吃吃。”扒拉着包谷饭，春党心里已经琢磨着怎样才能吃到几个核桃的事情了。

改天的早上，他逃滑没有跟父母上山。等他出去的时候，邻居的小屁孩正在核桃树下玩耍。

“弟弟，跟我上山去玩吧？”这一次，春党居然主动和邻居的小屁孩打招呼。“大哥哥啊，我不认识山上的路上。”“不怕，我带你去。”

随后，春党带着小屁孩走出村子，爬上了一座不高的山头。“这里风景太好了，以前，父母从不带我来这里玩。”小屁孩很开心，在草坡上翻跟斗，玩得不亦可乎。

“在草地上翻跟斗，衣服弄脏了，回家大人要说你。”春党看着小屁孩玩，在旁边提醒着。

“那我脱了衣服玩吧，回家的时候再穿上，这样就不会脏了。”小屁孩也聪明，脱下小衣裤，肆无忌惮地玩耍。

他没注意到的是：这时候，春党抱着小屁孩的衣服，悄悄藏了起来。

“大哥哥，我肚肚饿了，该回家吃饭了。”等玩累了，小屁孩想起来回家吃饭。但他转眼间，却看不到春党和他的小衣服，顿时大哭起来。

“我在这里呢，小屁孩，光着屁股回家吧，喊你爸妈拿东西来换你的小衣服。”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杈上，春党悠闲地看着小屁孩。

“你骗我，以后不和你玩了……”最后，小屁孩还是光着小身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山坡上的荆棘，跑回去了。

到吃午饭的时候，邻居嫂子就上门找他的麻烦了。

进门时，嫂子本来是憋了一肚子火的，但看到老七和赵竹英都在，也不好发作了，好声好气地问：“兄弟，你把小屁孩的衣服藏起来了？”春党转身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是啊，嫂子，怎么啦？”

“你看，你是小屁孩的大哥哥，能把衣服还给他不？”“可以啊，不过你要拿东西来换？”“啥东西啊？”“3个大核桃——”听到这里，嫂子和赵竹英都笑起来，嫂子厾着他的额头说：“小淘气！要想吃核桃，跟嫂子说，犯不着藏小屁孩的衣服啊！”

“嘁——”春党低着头，心里想：要是平时跟你说，你就给核桃吃，我也犯不着藏小屁孩的衣服啊！所以，扭着脖子不说话，只伸出三个脏兮兮的指头来。

“快给小屁孩找衣服去。”尽管赵竹英一直催着，但春党却像是屁股上粘了胶，动也不动。

倒是嫂子看出门道来了，说：“兄弟啊，你等着，我回家给你拿核桃来。”等嫂子出了门，春党免不了被赵竹英臭骂了一顿，但他懒得申辩。等嫂子屁颠屁颠地手里抓着三个大核桃递过来时，才伸手接了，一把装在破衣服兜里，窜出门去。

“兄弟，你等等我——”嫂子背着小屁孩，在身后猛追着春党。

当来到上午玩耍时的那座山岗时，发现小屁孩的衣服已经摆在了草地上，春党又躺在那棵树杈上打盹了。到了此时，嫂子也说不出其他的来了，拿了衣服，背着小屁孩自顾下山去了。

“终于拿到3个核桃了。”看着嫂子走远，春党才从树杈上跳下来，从破衣服口袋里摸出三个大核桃，在手里抛着玩。

下山时，心情极好的他还将手里的核桃弹出去两颗，让核桃顺着山坡一路滚下去。但当他走下小山坡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两颗核桃了。尽管沿着核桃滚下来的路线翻来覆去地找了几次，但最终还是没找到核桃的踪影。

“真是‘悖入悖出’啊！活该我吃不到那两颗核桃了……”记得有天晚上，大哥在书本上遇到了“悖入悖出”这个生僻的成语，当时还翻出来一本破旧的字典翻了半天。他虽然不记得这几个字，但却大致记住了这个成语的意思。

在扒拉了半天乱草、一无所获后，春党还是手里转着那个核桃，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中。

“你的那三个核桃呢，拿出来分给我一个！”才回到家，大哥就冲过来，要来“分赃”。“没了，就一个了。”春党不觉握紧了剩下的唯一的核桃。“不给我是不，看我不揍你！”“真没有了，刚才弄丢了。”“骗我吧，鬼才相信你……”

古老的土基房里，响起了兄弟们为吃核桃而斗嘴的声音。

多年之后，当初兄弟们为了吃东西而斗嘴的声音，却还回想在春党耳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