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川:茶马古道上的“活化石”-原创文章-专家专栏-文产-云南民族旅游网

剑川:茶马古道上的“活化石”

2024-11-06云南民族旅游网

横断山脉深处,茶马古道路上,藏着一座明代古城,城中现存21个明代院落、146个清代院落以及500余民国院落,是中国西南一处鲜为人知的古院落群,诸如“四合院”“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等院落,在这里是寻常见。

大明崇祯十二年(1639)二月,著名地理学家、旅行家徐霞客由丽江经鹤庆,于二月十四日上午来到剑川古城。早春云贵高原的风还带着寒意,迈过清冽的护城河,走过伽蓝桥,徐霞客把行李寄放在北门街杨贡生家中(府、州、县秀才中成绩优异升入国子监者,称为贡生)。北门街是剑川古城的商业街,往来不绝的商贾从马背上卸下一提提普洱茶,衣衫褴褛的盐工在街边歇脚打尖,茶、盐之利,马帮不歇气的脚步,转来了这个茶马古道小城的繁华。

2017年初春,我循着徐霞客的足迹来到剑川古城北门街,三百多年来,这条街的名字并未曾改变。叩响北门街27号的木门,杨德绶大爷把我领进后院,这便是当年徐霞客住过的杨家大院!大院修建于明万历十年(1582),两层五间楼,重檐歇山顶,穿斗式结构,连格子门、梅花形木窗都是明代原作。杨德绶是杨贡生后人,他说,杨家大院本来还有门楼与临街的商铺,1949年剑川城中突发火灾,门楼与商铺均在大火中被毁,杨家人在原址盖上砖瓦房,里面的五间楼一直留了下来。

说起徐霞客,杨德绶打开了话匣子,他指着堂屋的楹联说:“‘高楼著五间曾闻漆条弊身朱衣点额 故里传二事乡誉宏祖访友绍仁谢师’”,这里的‘宏祖访友’,便是徐霞客拜会杨贡生的故事了,在杨贡生介绍下,他游历了金华山、满贤林等名胜”。五间楼堂屋公用,阁楼供奉祖先灵位,其他四间分给了四家人,杨德绶坚信,他住的那间便是徐霞客曾经借宿过的,他的床头有两本翻得破破烂烂的《徐霞客游记》,这是他平生最得意的谈资。

剑川地处滇西北横断山脉中段,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江并流自然保护区东南部,历来是滇西北重要门户。史料记载,剑川曾在唐朝、宋朝、明朝时建过三座城池,分别位于甸南上下登、甸南西湖村以及县城中的柳龙冲。柳龙冲背靠金华山,前临剑湖,左临永丰河,风水极佳,《阳宅十书》说,“凡宅左有流水谓之青龙,右有长道谓之白虎,前有夸池谓之朱雀,后有丘陵谓之玄武,为最贵也。”剑川古城从建城之初,便按照中国传统的街巷闾里布局,并在四周修筑城墙,这项庞大的工程直到明崇祯十六年(1643)方才竣工。伴随着城池的修建,城中院落也次第出现,早期院落大多是官宦人家的宅第,何可及故居便是其中颇具代表性的一处。

何可及故居隐藏在西门街一条狭窄的巷道中,我来到这里时,夕阳撒在古朴的门楼上,将一朵朵斗拱染成金黄色,门楼飞檐上翘,如同一只张开双翅的雄鹰,明朝曾规定庶民庐舍禁用斗栱,仅有官宦人家才可使用。院子里,何月珠正在厨房做菜,她熟练地将肉丸子丢进滚烫的锅中,再铺上一层萝卜丝,香味很快弥漫了整个院子。66岁的何月珠是何可及后人,自打出生起便生活在这四合院中,在她20岁那年,邻街的蔡泳生入赘到何家。日子平静安宁,只有当外人慕名而来之时,何月珠的话才多起来,她一讲就是半天,祖先的故事伴随着她抑扬顿挫的语调在院子里跳跃着。

何可及是剑川三家村人,虽出身寒微,却天资聪慧,历经数十载的寒窗苦读,终在万历四十七年(1619)中得进士,任河南涉县县令,后主持疏理漳河工程,有河工淘得秦代玉玺,何可及献于明熹宗,遂擢升为陕西道御史,在任颇有美誉,升任太仆寺卿。何可及为官之时,正值阉党魏忠贤当权,崇祯三年(1630),受魏忠贤事件牵连,何可及被削夺官职,返回老家剑川,从此再不过问政治,在金华山南麓开设私塾,以传道授业为任。相传何可及年少时以文采自负,进京赶考之前曾写下“何人不中何人中,不中何人中何人”之句,这句话被何家人作为祖训代代相传。

何可及故居修建于明天启元年至天启三年间(1621—1623),此时的何可及进士及第,可谓春风得意,走出剑川的他来到京师,将这北方的建筑形式带回故里。不同的是,北方冬季寒风凛冽,四合院多为平房,而何可及故居则是两层小楼,这是源于云南温暖湿润气候的革新。历史上的剑川虽偏安西南一隅,却并不封闭,茶马古道既运输财富,也传播文化,将剑川与巴蜀、中原乃至遥远的南亚、中亚联系起来。

剑川现存明代院落21个,除了杨家大院、何可及故居,保存完好者还有赵将军第、张将军第、陈氏宅院等等,上营盘巷里的赵将军第是明代戍守剑川将领的私宅,故院子里专门设立了马厩。这些院落秉承了明代建筑大气、浑厚的特点,典雅稳重、朴实无华,屋顶上的筒瓦多是明代旧物,瓦当上雕有飞龙、虎头、荷花、八卦阴阳鱼图案,青苔爬在上面,和时间一起模糊了它们的影子。

时至清代,剑川古城的布局日渐完善,康熙《剑川州志》记载,古城“周三里三分,高一丈六尺,厚一丈二尺,砖垛石墙。垛口一千三百二十七,濠宽八尺,深五尺,城内驰道宽一丈,城外驰道宽一丈二尺”,设有嘉庆、拱日、金龙、拱及四道城门,出于风水的考虑,城门位置有意相错;城内道路以南门街、西门街、北门街、早街为主,两侧巷道曲径通幽,院落鳞次栉比,这些街巷全部用“丁”字衔接,避免直来直往泄了风水。

在南门街忠义巷,我向路边晒太阳的老人打听三苏院,他们说,你一直走,门楼最大、最漂亮的就是。三苏院门楼的枋头业已残破,上面的瓦当也是七零八落,两侧的蝎子形屋脊却保存完好,飞檐冲天,滴水含翠。门楼是白族民居的标志性建筑,也是院落的脸面,白族人对门楼格外重视。关于门楼,清人姚承祖在《营造法原》中说,“凡门头上施数重砖砌之枋,或加牌科(斗拱)等装饰,上覆以屋面,而其高度超过两旁之塞口墙者”。门楼分出角式与平头式两种,官宦人家的门楼为出角式,比如何可及故居;普通百姓的门楼多为平头式,比如眼前的三苏院,这也是剑川古城最常见的门楼。

三苏院始建于清同治年间,是美术评论家苏民生、体育学家苏竞存、核物理学家苏峙鑫故居,一进三院,由北院、中院、南院构成,北院、中院为四合院,南院为“三坊一照壁”,这是清代白族民居的经典样式。“三坊一照壁”由三栋两层木楼与照壁围成,正中的楼房略高,和两侧厢房相交处各有一个漏角天井,组合成一大二小三个院落。

照壁是中国传统建筑内外的装饰性壁面,它立在大门内外,起到屏障院门、分隔建筑空间的作用,白族照壁有“独脚式”“三滴水式”两种样式,“独脚”照壁又称一字平照壁;“三滴水”照壁分成三段,中间较高,左右两段大小对称,形似牌坊。白族的照壁往往上书“清白传家”“耕读世家”“青莲遗风”“三槐及第”“南诏宰辅”等等,根据这些文字往往可以判断主人姓氏,比如“青莲遗风”为李姓,“南诏宰辅”为董姓,因董姓始祖曾任为南诏国清平官。

三苏院南院早已没人居住了,蜘蛛在窗棂上织上一层又一层的网,将这座古老的院落封存在岁月中,院子里的杂草青了枯,枯了又青,将照壁的台基遮得严严实实,我拨开茂盛的杂草,台基上的石雕露了出来——鹿含仙草、凤栖牡丹、麒麟回首、莲生池塘。

南门街的三苏院走向了破败,西门街的何家大院却是人情味十足。清晨,何惭早早地起身,套起白大褂,走到卧室旁的小天井,小天井里放着几个白色大桶,何惭打开其中一个,捏出一点尝了尝,皱起了眉头,这桶新做的豆瓣酱还不够入味,看来还得酿几天。尔后,他又走到西边的小天井里,将红辣椒洗干净,用菜刀剁碎,这是做辣椒酱的必备工序,他被辣得满脸通红,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下来。

说起来,何惭也是何可及后人。清同治年间,何家子孙何锦在剑川古城早街创办“同兴号”,刻印《三字经》《诗经》《千家诗》,行销滇中。有了积蓄后,何锦在七曲巷营建宅第,院落为“四合五天井”,这也是清代剑川民居常见的布局。“四合五天井”由四栋二层木楼构成,中间围成大天井,四角各有个小天井。何家大院代代相传,传至何惭已是第8代了,他平日里喜欢打理祖屋,天井里摆放着各地收集来的石狮、石龙,花坛里的樱花、梨花、桃花姹紫嫣红。何惭还把剑川古代文人给祖上写的楹联刻在木板上:“意而来有故人念 霜压瘦梅花欲开”“远山高过天 斜月低于树”。传到何惭手里的,不仅是这个三百多年历史的院落,还有诗意与气度。

西门街2号鲁将军府,清代曾出过两任震威将军、建威将军,民国时还走出了国民党第九战区司令官、58军军长鲁元。鲁将军府建于清嘉庆年间,由南院的“三坊一照壁”与北院的“四合五天井”组成,北院中堂的格子门是中国少见的“百福百寿门”,工匠在门上雕出一枚枚印章大小的木雕,上刻百余个不同字体的“福”或“寿”。现代书法作品中常有“百福图”“百寿图”,没想到剑川的院落中居然藏着木头雕成的“百福图”“百寿图”。

西门街是古城保存最完好的古街,剑川历史上的士大夫与名人大多居住在此街,书香味十足。陪同我的张笑老先生是《剑川县志》的编纂者,对剑川历史了如指掌,他说,西门街的路面由青石板分左、中、右三条,老年人、小孩子、读书人走正中这条,其他三教九流只能走两边。历史上的白族虽生活在西南一隅,却知书达理,耕读传家,仰慕中原文化,庭院、天井、楹联、照壁……我眼前的西门街,似乎与我曾走过的江苏、江西、安徽的院落一样,流淌着中国传统文化的血脉与诗意。

从明代开始,剑川古城院落的修建就未停止过,并在民国年间走向了鼎盛,这是经济、风俗、手艺等诸多要素决定的。首先,剑川是茶马古道重镇,境内又盛产食盐,马帮往来,商业繁荣,百姓手里多有盈余;其次,白族院落除了居住,还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民间有“六六三十六,起房和盖屋”的说法,如果到了三十六岁尚没有像样的住宅,便被乡邻瞧不起,因此白族人都以修建宅第为人生的头等大事;再次,剑川以出产木匠闻名,“滇之七十余州县及邻滇之黔、川等省,善规矩斧凿者,随地皆剑民”,自然也促成了院落的兴起。

1949年后,剑川古城中的许多院落分给了贫农、中农,原本在院子里生活的家族被迫卷铺盖离开,抑或是分出多余的房间。许多院落中至今还生活着几家不同姓的人家,比如西门外街7号大院,就住着陈、胡、董三姓。1952年,剑川古城的城墙及其上的谯楼被拆除,这项浩大的工程持续了数月之久,拆下来的城墙砖没地方丢,就敲碎了填地基,或是砌猪圈、围墙。每年农历三月初三是古城的城隍会,以往一到这个日子,城楼、城墙张灯结彩,人们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灯在古城上游走,很是热闹,城墙拆了之后,再也没有这种景象了。

也就是在此时,茶马古道日渐荒废,古城里许久看不到马帮的痕迹了,那些出手阔绰的商贾也有日子不来了,一问才知道,西藏也开始种茶叶了,到西藏的公路也开通了。与茶马古道上的诸多古驿站一样,剑川古城渐渐走向了衰落,古老的院落开始倾颓,雕花腐朽,院墙也斑驳不堪。“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剑川人以种地与木工为生,是云南有名的贫困县,不过,在中国其他地方的老建筑纷纷被拆除之时,它反而因为贫穷、偏僻,保存了一份宁静,这或许也是古城能保存下来的原因。”张笑说。

这份宁静到了上世纪90年代也被打破,改革开放后,许多人家手里有了积蓄,于是拆掉祖宅,修建起一座座现代楼房,一家、二家、三家……站在金华山上,张笑指着脚下的古城说,小时候,从这里看下去,青瓦屋顶一片连着一片,如今,越来越多的现代楼房夹杂在其中,现代人追求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本无可厚非,如果以破坏古城为代价,未免太令人痛心。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张笑一直为此积极奔走,在他努力下,剑川县政府系统统计了古城中的院落数目,并在明、清院落门楣挂上黄色铭牌,禁止肆意拆除、毁坏。2001年,剑川县沙溪古镇入选世界濒危建筑保护名录,瑞士工业大学着手对古镇进行恢复,专家组慕名来到剑川古城,为数众多的院落同样令他们赞叹这是中国古民居的宝库。

在撰写剑川古城的过程中,我又翻看梁思成先生的《中国建筑史》,我发现对于民居,书中的记载很是简单:“住宅建筑,古构较少,盖因在实用方面无永固之必要,生活之需随时修改重建。故现存在宅,胥近百数十年物耳”。中国的建筑史往往连篇累牍地关注宫殿、寺庙、佛塔等礼仪性建筑,却忽视以院落为代表的民居,究其原因,民居是为满足居住之需,又时常修葺重建,存世不多,年代也不甚久远。长此以往,与中国人紧密联系的民居倒反而乏人问津了。

今天,在剑川古城的任一条街巷穿行,古朴的门楼排列在道路两侧,直至没入深处,夕阳掠过飞檐屋脊,在斑驳的泥巴墙上投下水墨画般的影子,陈旧的木门半掩,女人们在院落里淘米、洗菜,准备一家人的晚饭,白族老人背着青菜、南瓜,从青石板路上悠然而过。曾几何时,这样的场景在中国随处可见,如今却已然成为记忆或者舞台。如此说来,剑川古城便是中国古院落的“活化石”了,它们或许并不精美,也不华丽,却是亲情、家族乃至旧时生活方式的见证,展示着中华民族曾经的纯朴和古雅。(本文首发于2017年8月3日《南方周末》)作者萧易

编辑:李宗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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