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18-01-10 14:59:12|来源:央广网
吴学源
一
在云南神奇美丽的西双版纳,宽阔蜿蜒的澜沧江畔,有一片茫茫群山,这就是基诺人民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基诺语称作“基诺洛克”,汉语称为攸乐[luo] 山或者基诺山。这里气侯温和,雨量充沛,河溪纵横,覆盖着浓密的原始森林,是著名的云南普洱茶的六大茶山之首。基诺族除居住在基诺山腹地之外,在景洪市北部毗邻的勐旺乡补远、科联等村寨及以往南下游小黑江两岸景洪市普文镇、大渡岗乡、勐养镇、基诺族乡至勐腊县勐仑镇罗梭江畔的曼岗村,再以东勐腊县象明乡,易武乡曼乃祈新寨、旧庙两村。少部分聚居。基诺族是国务院于1979 年6 月6 日正式确认的我国第56 个民族,计有人口23,979 人(2013年统计数)。基诺族有自己的语言,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没有本民族文字。从语言上看,基诺语与哈尼族语有亲缘关系。由于居住地域与氏族来历的不同,又分为三个不同的胞族,即“乌优” “阿哈”“阿西”;阿哈与阿西是同一个老祖母的女儿,后繁衍成为两个不同的胞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 ,基诺族以农业为主,但生产水平低下,尚处于野火农耕,“刀耕火种”的山地农耕阶段,同时也盛行采集和狩猎,这是社会生产方式由渔猎向山地农耕逐步发展的一种反映。社会结构基本上处于原始社会末期向阶级社会过渡的农村公社阶段,土地属于村寨所共有,阶级分化还尚未形成,还没有进入到阶级社会,直到新中国初期,某些村寨还保留着父系氏族大家庭的痕迹。过去,基诺族信仰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祖先崇拜和图腾崇拜也占有重要地位。逢年过节和重要社会活动,都要举行相应祭祀活动,在这些活动中,各种音乐艺术表现形式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勤劳勇敢、善良质朴的基诺人民,在长期的社会生活和生产劳动过程中,创造了自己丰富多彩、独具一格的音乐艺术传统,它是基诺人民各种文化艺术形式最集中最典型的反映。基诺族虽然人口不多,但他们的民间音乐财富却非常丰富,基本上可分为民间歌曲和民间器乐两大类。其中,以民间歌曲最为丰富,它犹如基诺山上一年四季都盛开的鲜花,争艳夺目,竟放异彩。
二
基诺族的民歌,是基诺人民传播历史知识、生产知识、社会知识和交流思想的重要手段,它贯穿在基诺人民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它反映的题材内容广泛,体裁形式多样。有唱述开天辟地、人类繁衍、民族历史、民间故事传说以及传授生产知识和生活知识的“叙事歌”;有反映各种社会风俗礼仪的“习俗歌”;有反映各种社会生活内容的“山歌”“短歌”;有反映青年男女爱情生活的“情歌”;有载歌载舞的“舞蹈歌”,有与生产劳动紧密结合的“劳动歌”;有儿童玩耍时唱的“儿歌”;有哄幼儿睡觉时唱的“哄娃娃调”;还有由祭司演唱的反映各种信仰崇拜的“祭祀歌”等。
叙事歌:
叙事歌是基诺族最古老的音乐形式之一,由于基诺族没有文字,自古以来,有关天地的起源、人类的繁衍、民族的迁徙、生产和生活的各种知识等等,都是通过叙事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因此,基诺族的每一首叙事歌,就是一部生活的教科书,一部动人的长大诗篇。叙事歌基诺语称作“阿里车格嘞阿特”,“阿里”汉语译意为“古老的道路”,“车”意为“延续、顺序”,“格嘞”意为歌唱,“阿特”是声音、歌调之意。
在基诺族的叙事歌中,唱述开天辟地的有《阿嫫腰北》,“阿嬷”是母亲之意,“腰萡(bé)”是她的名字,她是基诺族传说中的人类女始祖,她造了天、造了地、造出了人类、创造了世间万物。当大水滔天的洪荒来临时,她让玛黑与玛妞两兄妹躲进了大鼓,拯救了他们。之后又通过她的启示,让兄妹二人成了亲,种出了葫芦,葫芦被烙通了一个洞后,从里面走出了基诺族、傣族、汉族、克木人等各民族……。
传播生产知识的有《季节歌》,基诺语称“卜则资”,他通过对一个称作“赤子乌普鲁”的智慧老人的描述,使基诺人知道了一年四季的变化,知道了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农活,因为这些规律是这位智慧老人通过多少年的仔细观察后得出的认识。如春节备耕、烧山播种、薅地护秋、收割吃新米、粮食入仓、上山围猎撵山、起盖新房等,一直唱到第二年迎春过节为止。《季节歌》歌中,实际上凝聚着前人许多辛勤的劳动经验和智慧的结晶。叙事歌中,还有演唱结婚来历的《结婚歌》。
在基诺族中,传唱最广的还有民间传说故事《胎罗蒙莫米遮》,汉译也称作《巴奢的故事》或《贝壳歌》;在基诺族的原始宗教观念中,“胎罗蒙莫”是“裴嫫”等女神们居住的上界;“米”是女人,“遮”是居住,意即“胎罗蒙莫上界下方居住的女人”,据说这个女人的名字叫“罗崴”。故事唱述了“罗崴”与同一氏族的堂兄相爱了,但他(她)们的婚事遭到了人们的反对,为了找到合理的依据,他们走访了傣族土司,走访了汉族大官,都未得到支持,最后决定双双殉情而死。殉情的结果是罗崴死了,但堂兄没有死成。之后罗崴的灵魂想回到“司基作密”, 而“司基作密”则是基诺族的发祥地,是祖先居住的地方,凡人死后,一般都要回到那里去与祖先们相会。但凶死者不被祖先们所接纳,为此她的灵魂只有到处飘荡,最后是得到了“胎罗蒙莫”女神们的怜悯,让她居住到了天界与人界相交接的地方,让她成为女神们与人间交流的使者。民间传说,她经常要到人间来寻找“情人”,凡被她喜欢上的男人,家里面就会五谷丰登,家境兴旺,有的就可以成为祭司,能与“胎罗蒙莫”的女神们通灵,成为人神之间交流沟通的桥梁。为此,基诺族的许多宗教习俗的形成都与这个传说故事有关。故事情节生动,缠情绵绵,它曲折地反映了基诺族的社会形态由氏族内婚向氏族外婚过渡的艰难历程。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基诺族中尚保留着同一氏族的堂兄妹之间可以恋爱但不能结婚的习俗,这种堂兄妹的情人关系基诺语即称之为“巴奢”,实际上是氏族内婚(血缘婚)残存观念的反映。
叙事歌中,还有的内容是叙唱某一个人的悲惨遭遇的《诉苦歌》,有着强烈的现实主义特色。如叙事短歌《我是车肖的女儿肖施》(基诺语“阿布车肖肖施”),歌中唱到:“我是苦命的肖施,我是车肖的养女,我从幽暗的森林里逃出来,我从深深的草丛中走出来,不怕害羞地流落到了劳衄(nü)村,是因为继父逼婚,他揪住我的头发,把我从高高的竹楼上踢下来……”歌声悲切哀怨,叙唱了肖施姑娘凄凉的遭遇。
演唱叙事长歌,大都在年节和喜庆盛典以及农闲的夜晚时,由阅历丰富、受人尊重的老人演唱,典型的有《建盖新房歌》和《结婚歌》,有独唱和一领众和两种形式。这种形式也称之为“篾桌边的歌”或是“火塘边上的歌”,意即“家歌”。一领众和时领唱者唱一句,大家重复跟唱一句;相和的众人一般都围成圆圈,手拉着手前后自然摆动,按顺时针方向缓缓行进,踏步而歌。通过这种歌舞形式,把丰富的知识一代代留给了后人,丰富的演唱内容,往往彻夜不息,通宵达旦。
山歌:
山歌调,基诺语称作“呃扯格嘞咪”, “呃扯”是指基诺族崇敬的一位女神,也是歌调开始的衬词,民间也称她为“阿批呃唉”,“阿批”是老祖母;传说是她给了基诺族的史祖“嚜赫”与“嚜妞”葫芦种子,二人种出了大葫芦后,是她用火柱烙通了葫芦,从而走出了各个民族。所以,有的民歌的衬词为“呃扯”,有的为“呃唉”,这是表示对这个老奶奶的怀念。“格嘞”是歌唱,“咪”是语言、话语。
演唱山歌调,不受时间地点、环境的限制,歌唱内容十分丰富,不论是在山野田间劳动时或是村寨里闲暇之际,都能听到悠扬悦耳的山歌调和风趣的对歌。节日之际,歌手们甚至互相邀约起来,走村串寨,到其他寨子去对歌。山歌之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情歌。情歌基诺语称“巴格嘞”,“巴”是有群体、大伙,也有亲情等意;“格嘞”即歌唱,广义是指大家唱的歌,狭义一般是专指青年男女唱的情歌。根据男女双方恋爱过程中的不同进展程度,以及依歌唱的内容又细分为《巴漂》,即见面的歌;《巴剎》,即互相赞美的歌;《巴波》,即送定情礼的歌;《巴押脚(音读“jio”)》,互相思念的歌;《巴嘞》,求婚的歌等。情歌不能在家里唱,也不能当着长辈的面唱。山歌调或情歌调,大都曲调悠长自由,优美动听,有的唱词长期以来已经约定俗成,成为相对稳定的模式。
短歌:
在基诺族的社会生活中,各种各样的生活内容都可以作为歌唱的内容,也包括自己的遭遇、思想情感等等,通过长期积累,有一些短小优美,内容感人至深的歌调就流传下来了,这种歌调一般较短小,词曲相应稳定,与汉族的小调相类似,但节拍节奏没有汉族小调(尤其是分节歌)那样规范;相对叙事长歌以及随心所欲对唱的山歌,被视为一种短歌,此类歌调至今还没有相应的基诺语称谓,但它却是基诺族中流传最广泛、数量最丰富的一类歌调,我们甚至可以把它视为是基诺族中的流行歌曲。其中的内容,最多的还是表达爱情方面的内容,但不是谈恋爱时候互相对唱的情歌,是自我感情的抒发。如:《花筒裙》《戴花的小姑娘》是小伙子对漂亮姑娘的赞美;《选情人》是姑娘对心仪小伙子的暗恋和单相思;《反复无常的情哥哟》是对负心情人的埋怨;《铃儿叮铛响,小伙进村来》唱词内容是:“大小铃儿叮铛响,可能是摊捐派款的进村来,仔细一看心欢喜,原来是想看而不敢看的心上人。”最典型的是《日思夜想的人啊你在哪里?》(基诺语:“格要赊巴得勒”),这首歌流传比较广泛,曲调大同而小异,表达的是一个男子对情人竭尽心力的思念,歌中绝望地呼喊到:“日思夜想的情人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被一辈子从未爱过的大官带走了;日思夜想的情人啊!你到一辈子从未梦见过的地方去了;日思夜想的情人啊!你乘上大象走了;日思夜想的情人啊!你骑着白马、黑马走了;日思夜想的情人啊!我沿着马和大象的脚印,翻山越岭一直跟着你;……日思夜想的情人啊!你到前辈人从未踩过的地方去了。”在基诺族的历史上,曾经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基诺姑娘被西双版纳的傣族土司纳为嫔妃,怀孕以后,遭到了其他王妃的嫉妒和迫害,就逃回到了基诺山,之后生下了一个男孩;土司死后因无后嗣,这个男孩被傣族贵族找回来继承了王位。自此,基诺族因与傣族土司有这层血缘关系,成为了傣族土司的舅舅家族,所以一直受到傣族土司的尊敬。在土司府的议事厅里,还有一根柱子被称为基诺(舅舅)柱,这首歌调是否与这段历史有关,因年代久远,已无法考证。随着历史的推进,到了民国时期,这首歌的歌词在一些村寨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你被汉族的大官带走了,你被汉族的花轿抬走了,你被竹筏子划过江(澜沧江)去了,你坐着有轮子的黄包车走了……。”唱词的与时俱进,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文化现象。
在短歌中,有的曲调名称是用乐器来命名的,但它不是器乐曲,都有歌词;如《响篾调》《谷杆哨调》《三弦调》《直箫调》之类。《口弦调》唱词表达的是:“姑娘我弹响了心爱的口弦,口弦优美的声音,就是情人阿哥的歌声。”《谷杆哨调》的歌词是:“阿腊腊依阿腊腊,今生我不能得到你,虽然不能得到整个的你,但是能否得到半个你?今生不能得到整个你,我的十个心啊决不死。”(“阿腊腊依阿腊腊”是模仿乐器的声音)。还有一些短歌是对丑恶现象的讽刺和鞭挞,如《不害羞的女人》《嫁到嚜托莫瓦村的懒婆娘》,是对好吃懒做的妇女的嘲讽。
基诺族长期以来,受西双版纳傣族土司的统治,民国时期则是受到国民党的盘剥,傣族土司及国民党政府曾在基诺族中委任了一些村寨头人作为他们的代理人,这些头人有的便作威作福,深受群众痛恨,因此也产生了一些讽刺头人的短歌,以表达群众的愤愤不平的心声,如《哟皆、皆白当上了保甲长》等。
习俗歌:
千百年来,基诺人民在漫长的社会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了一整套风俗习惯,它深刻反映着基诺族的社会形态、思想意识、宗教信仰、民族心理、道德观念等,由此而形成为各种各样的节日与习俗礼仪,在这些活动中演唱的歌调,我们称它作“习俗歌”;这是用汉语对此类歌调的概括性称呼,尚未有专门的基诺语词汇;基诺族的“习俗歌”,也是民间歌曲中最丰富的一类。如春天的“备耕节”(年节),秋收时的“尝新节”,收割以后粮食入仓时的“叫谷魂”,起盖新房时的“贺新房”,结婚时的“贺新婚”,为青少年举行的“成人礼”,以及丧葬祭祀等。在这些节日或仪式中,都有着许多不同的曲调来表达着不同的程序和内容。
1.年节歌
基诺族最热闹的节日是春天举行的“备耕节”,相当于汉族的春节,基诺语称为“特懋克”,这是“开始打铁”之意;举办完这个节日之后,所有铁制的农具就要请铁匠锻打修理了。节日选在春天百花盛开之际,各村寨自行选定吉日进行。节日的开始,是由村寨里的长老“卓巴”敲响大鼓为标志,第一首歌调是年轻人去请村寨的长老“卓巴”或“卓畲”敲响大鼓并宣布节日开始的《请老人歌》(基诺语称作“乌尤库”),歌调唱完后,伴随着老人敲响的鼓声,群众高喊:“呃——,扯!扯!扯!”此时铓锣、大镲也敲响了,大家高声唱起《欢乐跳》(基诺语称作“呃扯郭”)的舞蹈歌,载歌载舞,欢聚一堂。在欢腾的锣鼓声中,领头的歌手唱起了表达节日的喜悦心情的《过年调》(基诺语称作“苔罗阿咪格”),这是一领众和的歌唱形式,节奏舒展自由,大家手牵手踏步相随,身子自由地摇晃着。《过年调》演唱的内容十分丰富,其中也有对歌的形式,由两位歌头一问一答对唱,众人齐声相和。过年的时候,还有欢迎外寨亲朋的《迎客歌》,也有向老人们敬酒的《敬酒歌》《饮酒歌》等。
2.贺新房歌
起房盖屋,是基诺族每个家庭的重大喜事,所以基诺族建盖新房的活动很隆重。盖新房首先要把所有材料准备好,如果是全新的新房,事先房架已经搭好了,盖新房的当天,只是把木头的(或是竹子的)椽子捆绑在梁上,围好竹楼四周的篾笆墙,再把屋顶的茅草铺上而已;如果是老房子,一般茅草是三年左右一换,也被视作盖新房;按照习俗规定,新房必须要在一天之内结束。庆祝活动中有着很浓重的宗教感情,清晨首先要请巫师(基诺语“摩丕”)来祭唱有关的祭祀歌,唱时在新房一侧摆上一张篾桌,向寨神、山神等神灵和祖宗灵魂祭献一只公鸡和若干祭品,以表达崇敬之情并祈求保佑新房建盖平安顺利。到了下午房屋盖好后,举行上新房仪式。首先由祭司“摩丕”念诵请祖宗上新房的祭词,之后才由家族中年岁最长女性老人率众登上新楼,上楼时女性老人一手持火把,另一手持扫帚,边上边把梯子上的尘土扫干净,口中祷念着吉利词,进屋后首先把火塘点燃。之后是家庭的户主及户主的舅舅,率全家老小上新房;户主一手持火钳,另一手持钉锤,每上一级楼梯,敲打一下,楼梯一般为九级,这是基诺族最大的吉利数,边上边念叨:“一年、两年、三年……九年。”表示年年吉利,岁岁平安。之后围绕火塘顺时针转三圈,也要边转边祈祷,希望祖宗保佑,家道清洁平安,无病无灾……。以上仪式结束后,开始欢迎客人登上新房。首先上楼的是村寨里受人尊敬的七个长老,他们是村寨里推选出来的领导者,客人们排着队一起上新房要唱《上新房歌》(基诺语称“作西达”),演唱是采取一问一答的对歌形式。然后由祭司“摩丕”主持举行杀牛祭祖仪式。当晚,在歌手的领唱下,大家齐声相和的是《建盖新房来历歌》(基诺语称“作则特儿”),演唱的调子称为“刹锅克也”(译意为“歌舞调”),演唱内容十分广泛,可长可短,长者通宵达旦,短者也要到子夜方休。歌唱内容要从古时候人类为什么要盖房子、人类怎样学会盖房子等传统的叙事长歌开始,再唱主人家这一幢房子的兴建过程,最后是对主人家的祝贺。唱时领唱歌手坐在火塘边上,其余群众不分男女老少,围成圆圈,手牵着手,摇晃着身子,缓缓移动,顺时针方向踏步而歌。众人相和的唱词基本是重复领唱者的歌词内容,实际上这就是一个传承歌声和知识的寓教于乐的过程。整个活动,都在歌声中进行,非常热闹。这首歌舞调,演唱时由于男女声音高的差异,在大家相和时,偶尔会出现相距四度、五度的二声部,甚至是多声部的合唱现象,但尚未形成为有规律的、相对稳定的模式。
3.婚俗歌
基诺族近代以来实行的是一夫一妻的对偶婚(氏族外婚),虽然婚前有恋爱自由,但最终的决定权仍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般来说,父母还是尊重儿女的选择的,但其中舅舅的意见也有很大的主导作用。反映男女婚俗的有《提亲歌》《定亲歌》;结婚之时有新娘女伴们催促新娘《穿嫁衣》的歌(基诺语:“搞西瞟堵”),姑娘们送伙伴上路的《送新娘歌》(基诺语“米西赊嚜”),新郎寨子去迎娶新娘的《迎亲歌》,欢迎宾客的《宴席歌》,长者祝贺新郎新娘的《祝婚歌》,这些不同的歌调,贯穿在整个仪式活动中,充满着喜庆和欢乐。结婚的当晚,村寨长者要演唱叙事长歌《结婚歌》,内容非常丰富,有婚嫁的来历,有婚后为人处事的道德教育,有生活知识、生产知识教育等等,届时由两位歌手领唱,一对一答,大家齐声相和,踏步而歌。
4.丧葬仪式歌
这是与丧葬过程相配合的若干歌调,有子女在棺木前哭唱的《哭丧调》,有向死者祭献饭菜的《献饭调》,有安慰死者灵魂、叙唱死者生前功德的《送丧调》(基诺语称“阿畲叭咪”);还有为死者灵魂指路,让其回到祖先居住地“司基作密”的《指路调》(基诺语称“腰扩提嚜”)等。《指路调》演唱时用两支音高相距一个大二度音程的无按音孔竹笛(基诺语称作“尼贝”或“西贝”)伴奏,很有特色;送葬完毕,这两只竹笛就搁置在坟前作为祭品,不准带回村寨。演唱的内容是要求死者的灵魂“上边的路不要走,那里有蚂蚁堆里的蚂蚁守着,下边的路也不要走,那里有‘托托鬼’守着,你要顺着中间路走,走到山茅草搭的棚子里等着……”要一直把死者灵魂送到祖先居住的“司基作密”(即指“阴间”),与祖先的灵魂相聚。如果是非正常死亡者,是不能回到“司基作密”去的,送到九岔路口时,该走哪一条路,要由称作“赫要背旨司”的神灵来指路。
基诺族民间其他的习俗还有秋收时的“尝新节”,收割以后粮食入仓时的“叫谷魂”,以及为青少年举行的“成人礼”等,都有相应的仪式和歌调,因是在各自家庭举行,不再一一列举。总之,“习俗歌”深刻地反映着基诺族人民各个方面的社会生活,不仅演唱内容非常丰富,而且歌调也各不相同;演唱形式更是多姿多彩,有独唱、对唱、齐唱、一领众和等,有的有乐器伴奏,有的则是载歌载舞;它们生动地展现了一幅幅动人的民俗文化艺术图景,有着浓郁的民族特色。
儿歌:
儿歌,基诺语称作“绕古玛格嘞”,“绕古玛”是儿童,“格嘞”是歌唱,译意即儿歌。这些歌调,大都是晚饭后,由七八岁至十二三岁的男女儿童在村寨中心开阔的场地上娱乐时唱的歌,因此也把它们称作“玩场歌”(基诺语“阿得得莫”)或者“半大娃娃歌”。
基诺族的儿歌非常丰富,在基诺族民歌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不仅内容丰富,而且每首曲子旋律各不相同,各村寨的调子也互有差异。仅1980至1986年间,省州县三级音乐工作者为编撰《中国民间歌曲集成·云南卷》,先后到基诺族村寨采集到的基诺族儿歌就达100多首,除去重复的以外,不同旋律及内容的也有近80首之多(很多村寨还没有采访到),其数量为云南26个民族的儿歌之最。
儿歌实际上就是基诺族对儿童进行启蒙教育的生动教科书,寓教于乐,生动活泼。所演唱的内容从周边的人和事直到所生活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从天上到地上,从山上到水中,从动物到植物,真可谓包罗万象。这些儿歌有两种演唱方式,一种是单纯的歌唱形式,另一种是歌舞形式的“玩场歌”,为齐唱形式。在玩场上首先唱的是《邀约伙伴歌》, 歌中唱到:“伙伴们,伙伴们,村子中间来,玩场多宽阔,大家来玩吧。如果你不来,我们就没伴,究竟来不来,阳台上来说一声,打开门来说一声,如果不来了,我们去找新伙伴。”此后演唱的内容就比较自由了,如《围成圆圈来跳舞》《荡秋千》《弯弯膝盖多优美》《赤脚来跳舞》《勾勾脚》是属于边舞边唱的舞蹈歌。
《掐苦凉菜》《黑叶子的苦凉菜》《摘野果》《捡螺蛳》《挖山药》《大家去采“勒索”花》《挖竹笋》《掐南瓜尖》《竹竿打桃子》《奶奶去哪割马草》《芦谷米颗粒好》《荒山坡的大青树》《我家的火山地》等,是传播劳动生产知识的;《口弦调》《锣鼓十面分两排》《小小竹筒敲着来》《竹牛铃》等,与基诺族民间乐器有关;《数星星》《星星和月亮》《圆圆月亮升起来》等,歌唱的是天空的自然景象;《小鸟快快躲雨吧》《萤火虫屁股亮》等,是对大自然中的各种动物的认识;《汉族商人哪里来》《骑马的汉官进村来》《汉族的牛帮从哪里来》《上新房》《孤儿歌》等是对基诺族社会生活的观察和认知,对社会生活中丑恶形象的嘲讽,以及对老人的关心和爱护之情,对自己凄凉身世的哀叹……。在基诺族的儿歌中,很多歌词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完整”,有的每句(或者每两句)唱词之间并没有互相关联的逻辑关系,一首歌的内容往往让人觉得“东拉西扯”或者“不完整”,所以按成年人的思维观念翻译为汉语时,非常困难,甚至“不知所云”。这恰好就是儿童内心世界对外部世界的直观反映,很有趣。其实许多民族的儿歌中,都有这种文化现象。
哄娃娃歌:
基诺语称作“厄勒勒嗷筑”,“厄勒勒”是吃奶的幼儿,“嗷”是哄,“筑”是乖,意思是“把娃娃哄乖”,在歌唱中即是指“哄娃娃的歌”。不同的村寨,有不同的歌调,虽然旋律与歌唱内容有一定差别,但风格基本一致,调式相同。这种歌调委婉深情,娓娓动人,歌唱时速度与节奏较自由,歌词有奶奶哄孙子孙女睡觉时唱的、有妈妈哄子女睡觉时唱的。
劳动歌:
在过去,基诺族的主要生产方式,是以“刀耕火种”为特点的热带雨林山地农业,但是男子的狩猎和女子的采集,也是重要的生活资料来源。反映基诺人民狩猎生活习俗内容的歌调,我们把它称做“狩猎歌”①。基诺族狩猎歌的一个显著特点,是要用七个不同音高的竹筒伴唱,因此又常把这些歌调叫做“竹筒调”,伴奏的竹筒有两种不同形制的,一种粗竹筒制作者是打到野牛、大马鹿、野猪等大野兽时敲的,叫做“布咕”;另一种是细竹筒制作者是打到麂子、岩羊、小野猪等小野兽时敲的,叫“奇阔”,其音阶音位排列均为5、1、2、3、5、6、1(高音)。其中有猎获而归的《猎归调》,歌唱的内容很简单,是对被猎杀的野兽兽魂进行安抚,告慰兽魂回到家以后“糯米饭团祭献你,紫米饭团祭献你”,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唱。有表达喜悦心情的《欢庆调》,这是在回家寨子之前,在一个约定俗成的地点将野兽宰割后平均分配时唱的,歌唱内容是对基诺族古代一位狩猎英雄的赞颂,以表达大家的喜悦之情。有当晚用兽头煮稀粥大家公享的《煮头调》,内容诙谐有趣;在《阿西阿哈支压木》的歌中,是对偷吃压木下的猎获物者的揭露和咒骂,但也为我们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古代基诺族的阿西、阿哈两个胞族,曾在北部的吉坐山梁上,用圆木筑起了一道长达几十里长的木墙,每隔一段距离,就开一个豁口,只要野兽从豁口出去,碰到机关就会被巨大的圆木打下来击毙,对于基诺人来说,类似于汉族修建的古代长城。在基诺族的“狩猎歌”中,反映的内容还有捕捉动物的《支扣子》,也有的是对胆小鬼和懒惰者的讽刺。
基诺族群众起房盖屋时上山砍伐树木,在把木料拉回寨子的劳动过程中,要唱起一领众和的《拉木歌》,以协调劳动的步调。
祭祀歌:
在过去,与基诺族低下的生产力相适应,基诺群众主要信仰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同时也进行祖先崇拜,因此在社会生活中要频繁举行各种祭祀活动。祭祀活动大都由祭司主持,基诺族民间中的祭司有两种,分别称作 “白(be)劳坡”和“摩丕”。白劳坡的主要祭祀对象是居住在上界“胎啰蒙莫”的女神及上界与阴间交界处居住的孤魂“罗崴”姑娘,“司基作密”的祖先等,他是沟通人与神、人与鬼之间的使者;而“莫丕”的主要祭祀对象则是居住在“司基作密”(阴间)的祖先,人和动物的灵魂,他是沟通人与祖先灵魂以及各种鬼魂之间的使者。在基诺族民间,白劳坡的地位要比莫丕高一个等级,莫丕晋升以后就可以担任白劳坡了。②村寨里具有丰富知识、熟悉仪式过程的一些长老,也有主持祭祀活动的资格,也能演唱祭祀歌调。我们把原始信仰祭司中演唱的这些曲调称为“祭祀歌”,其中有“白劳坡调”(基诺语称“白劳坡白勒”)和“莫丕调”(基诺语称“莫丕托”)两种。如白劳坡唱的《胎罗米遮》,是迎请因殉情而死的罗崴姑娘灵魂的调子,要把她请到家里来供奉,她后来的地位相当于基诺族中的“财神”,大凡被她看上的人,都会得到她的帮助,有的人家会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有的男子会发财,有的会产生特异功能后成为莫丕、白劳坡等。“祭祀歌”的曲调,在不同的场合演唱不同的内容,其主要的特点是祈请神灵保佑,如莫丕唱的《建盖房屋来历歌》,是祈请祖先灵魂、树神、草神来保佑新房的建盖;砍山地、烧山地时唱的《砍山地歌》,目的是驱赶撵走各种野兽的兽魂,请树神保佑砍树烧荒顺利,五谷丰登。比较有特点的是祭司白劳坡给未出生的小孩子取名时唱的《取名调》,来取名时,首要向“胎罗蒙莫”的女神“裴嫫”进行祭祀,表示小孩的名字是女神赐给的,这是母性崇拜的一种遗俗。
三
基诺族的民间歌曲,在1980至1986年间,由省州县三级音乐工作者采集到的曲调共计有350首左右,剔除重复者外,不会少于240首,基诺族人口不到两万人,有如此丰富的歌唱曲调,名列云南各民族之前茅,这些歌调在基诺族的传统文化中具有举足轻重的重要地位,是千百年来基诺族文化艺术的结晶,有着极高的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在大力提倡“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保护的今天,值得我们去认真进行研究。
(作者单位系云南省民族艺术研究院 )
注释:
①这里所定义的“狩猎歌”,是指与基诺族狩猎生活习俗相关联的所有歌调,不是专指狩猎的具体活动时唱的歌,狩猎时如果唱着歌是打不到野兽的,因为歌声早把野兽吓跑了。对于基诺族的狩猎活动与音乐,笔者曾写过一篇《基诺族的狩猎音乐》,是1986年7月提交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学会(齐齐哈尔—哈尔滨)第2届年会的论文,作过详细介绍。
②白劳坡及莫丕的介绍,详见吴学源撰《基诺族大鼓调查》,提交1984年7月中国传统音乐学会第三届年会论文,后收入王镇华、修海林、李文珍主编:《中华音乐风采录》,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4年8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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