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2-11-29 11:25:09|来源:转载于网络
大象无形实有形
作者 张福言
于涌和他的新书《赋形以神》
大象书店的分享会
老子言:" 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德经》)这是中国哲学思想中的一种独特认识,也把东方文化对自然社会的理解推到了极致。
对老子的思想,我也是慢慢认识和领悟其深奥的。记得一次和朋友谈到西方古典音乐和中国音乐的差异与对比,曾援引 “大音希声 ” 的观点跟对方讨论,意思是无论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还是阿炳的《二泉映月》,都是我们的耳根所闻,最终是心之所悟,不存在谁优谁劣、孰高孰低的问题。
读于涌的作品,某种意义上也是对道家思想的一种再认识或实证。
于涌的新书《赋形以神》出版后,梅英发来两次邀请,东方书店的首发式,因不在昆而未参与,这次分享会便欣然前往,既是应友之约,又觉得冥冥中像是一种神意安排,因为这书店名就叫大象。
道家讲无,佛家讲空,源于同理。从书中看,于涌的作品,含道家之气,佛家之禅,充盈着中国哲学思想中的空灵,以及对物质与精神的一种自然认识。道之味,在于悟。在大象书店与大家分享,可谓是一种论道的巧合。
当然,此象非彼象,大象书店是文化传播的有形平台,从于涌的书联想到老子的话,是看读者的认知与感悟,能把心中的无形化为有形,或者说,把看到的有形,化为心中的无形,就应了老子的教诲与开示。以书店借题发挥,谈的也是心之所悟。
大象书店的分享会
无形和有形,是一种辩证关系。老子讲 “ 大象无形 ”,并非真的无形,而是我们的肉眼所见,有时并不能代表事物的全部和本质,需要抛弃眼前所见,用心去感悟和理喻。这和他讲的 “ 大道无形 ” 是一样的,大道是宇宙间事物运行的规律,小至为人之道,大到治国之道,虽看不见、摸不着,却植根于人性以及自然与社会生活中。
道,虽看不见,却可以从依附的人或物上,感受到其含蕴和显现。一个乐善好施的人,会被大家誉为有德之人,或者一个明晓大义、谦恭有礼的人,是得道之人。
周善甫先生在世时,在翠湖边小屋的促膝交谈中,先生认为,中国文化最高深精奥的还是老子之说。当时善甫先生刚完成《大道之行》的写作,老骥伏枥,又已开始了《老子意会》的著述。如果说《大道之行》是借以展示中国数千年传统文化这棵大树之茂的论述,由枝及根,《老子意会》则是他借以探掘其更深层次的根须之作。
一个纳西族老人,晚年致力于道学和老子研究,殚精竭虑,终成国学大师,也让人感受到了其身上的道家思想风范。与先生接近的人,无不受其熏陶和影响。
我曾想,也许于涌也受过周老的教诲和影响,就像他的工作室里挂着周老的条幅,周老也在他的心田中,埋下了道家文化的种子。这本书,可以看作是善甫先生的精神延续,或者说,他在用自己的雕塑,延续着先生的道学之路。
《映山岚》 于涌作品
于涌的雕塑作品集,命名为《赋形以神》,取得蛮好,神从何来? 来自于作者的内心感受,心有所思,物有所示。就是要为自己的作品找到一种精、气、神。让一根枯枝、一块石头,重新有了生命,这个生命,是他把自己的生命认知,赋予在一种自然物质上,让作品有了一种魂。
《子在川上日》 于涌作品
书中已有一些友人和学者为其行文作序,有的从传统文化,有的从当代意味,都做了论析,读来受益,也为读者认识于涌和其作品多了一些开示和启悟。
他的作品,多为枯枝老根、残缺瓦罐,江中卵石等,这些东西,来于天地之中,有的饱受风霜雪雨、有的历尽烈焰炽烧、岁月冲刷,均有不凡经历。物质不灭,是自然界的基本定律之一。我不懂物理学,但感到这些物质,能被于涌精雕细琢,加以组合,就成了一种能量的转化,这种能量,不仅是物理学说的能量守恒,也有他个人生命能量的一种转化融合。
《太极》 于涌作品
这些作品,体量不大,看似小器,但汇聚成册,或陈列展厅,就有了一种气场,一种时光的穿越和沉淀。而把金、木、水、火、土的元素,都用于自己的作品,其实是采自然之灵气,聚天地之转化,涓流成河,就成了大象。中国五行之说,旨在事物的存在形式以及转化关系。既强调相生相克,又强调整体组成,才有了天地万物。这是中国古人认识世界的基本方式,也孕育出了 “万物有灵” 的观念和信仰。
我想,于涌的作品,并不仅仅是所谓的化朽为奇,而是在万物有灵的观念中,能藏乾坤于小物,含五行于形中,小中窥大, “大象无形实有形” ,说的便是此意。
或许,也是该画册的一种价值与意蕴。
绿雪斋中的道文化
我和于涌的相识,是在二十多年前丽江古城的雪楼餐厅,那是梅英家开的餐厅,而于涌在丽江一呆就是几十年,并和梅英结为伉俪。从此,这座流淌着娟娟清流的纳西古城,成了他的第二故乡。在雪山古城的滋润中,在悠远淡然的边地生活中,他也在逐渐地寻找自己人生行程中的价值体现,把浸透在他生命中的那种传统文化基因,转化在自然物上,寻找着生活中的艺术之美,也在修炼之自己的生命感悟。
和于涌(左一)习梅英(右一)在绿雪斋
多年后,在昆明再见到于涌时,他已成了颇有名气的雕塑家,并刚刚在云南文学艺术馆举办了他的自然雕塑展。在他的绿雪斋中,挂着现任中国美协主席范迪安题写的 ”赋形以神 自然雕塑 “八个大字 ,很醒目,也是他作品的一种概括。
绿雪斋除了收藏,全是他的各种雕塑作品。看着长发披肩、已经有点道家风骨、清尘脱俗的老友,与其说绿雪斋是他的工作室,还不如说像个道场,或者说像个以道为化的艺术展厅,因为很多作品,都让人想到了老子的 “道法自然” 这句话。
绿雪斋中于涌的收藏匾
老子这话,如前所述,也是认识于涌作品的一个思想切入点, 从挂在墙上的 “ 乐道 ” 匾刻,到周边的各种作品,其实就像个道家中人。另一方面,是他把自己的作品定义为 “ 自然雕塑 ” 。恐怕也和老子 “道法自然” 的思想有关。
关于这定义,曾引起争论。无论美术还是音乐,产生争议,既源于创作主体本身的表现与认识,又与不同客体的感知有关,见仁见智,不必辩究,就像莎士比亚说的 “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没必要求得共识。
《问道》 于涌作品
换个角度来说,对这样的作品,可能得超越囿于形的认识,这倒不是形而上还是形而下的问题,而是有很多概念和规范,在艺术或者哲学领域,都没有一个标准定义。譬如 “ 美是什么” ,从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柏拉图到德国的康德、黑格尔,甚至到俄国的车尔尼雪夫斯基,都谈过什么是美。可迄今仍没有一个具有普遍性的定义。
我倒是认为,于涌在自己雕塑展览研讨会上的讲话比较实在,他说:“重要的是,我做出来的东西是凭着我自己的感觉在创作,所以我一再强调是我在自己做,做自己。我想这就是我的心性。“
《翠鸟冰枝》 于涌作品
做自己,这是心识。六祖说 ”菩提本无树 “,就是心中先不要有象,更不要用什么定义和规范框绊住自己。所以他把那些器物看作是一种修炼自身的外在。是他认识自己和认识世界的一种途径。用什么材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自己,有点像笛卡尔的那句名言 ”我思,故我在“ 。但于涌不是个怀疑论者。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寻求着自身的心性。
于涌在分享会上
据梅英说,于涌至今连手机都不用,与外界的联系全是靠她。当今时代,如此超脱,已为难得,更主要的是,没有了手机的纠缠,能让他心无旁骛,静心修身,绿雪斋离闹市很近,离雪山很远,心却静了,宁静才能致远,在心和物之间,他在度物,物也在度他,彼此之间,有陶醉,有迷惑,也有感悟,外人并不都能理解。
在佛家看来,此和彼是一种因和缘的关系,要在由此及彼(内界至外界)的过程中得悟。某种意义上,于涌就是在心和物之间的关系和过程中,得以见性,找到了自己。记得有人说过:” 凡是真实的、本质的、生命的文章,都是写给自己看的 “。至于作品本身,随心而得,已成了一种心识的外化。
《时光履痕》 于涌作品
这些雕塑,既具象又抽象,具象是所用的材质都来于自然,抽象是经他雕琢整合后,又不是原来的自然,有人喜欢,也有人不喜欢,看各人的认知,这很正常。
其实,在具象和抽象之间,还有一个意象。意象是中国美学思想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有人解释就是借物抒情,把主观的 ”意“ 和客观的 ”象“ 相结合,就叫意象。在中国古诗中尤为突出。
世间物象,在诗人的眼中,总会有一种主观的感情色彩,刘勰说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 ”(《文心雕龙 · 神思》)就是外物因为渗进了诗人情感而产生了变化。
《云南纪事》 于涌作品
元代马致远那首著名的曲牌《天净沙 · 秋思》中,枯藤、 老树、昏鸦,这些自然物,本来各不相关,也无情感色彩,因为浸染了词人的哀伤和忧郁,组合在一起,就已不再是纯粹的自然景观,而是在一种羁旅愁绪的苦寒中,成了一种天荒地老的意象景致,诉说着断肠人在天涯的难言之情……
可雕塑不是诗词,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和传递,只能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让观众自己去感悟它的含蕴,是人和作品之间的另一种对话。如果有作品能触动你的心灵,无论是抽象或具象,都是物象本身所传递的信息,让心有所感悟,用物理学的话,叫引起共振。
《天雨流芳》 于涌作品
我很喜欢上图这件作品, 枯枝、奇石,倚与天地之间,枝头像个刚从卵壳中挣脱出来的雏鸟,正欲飞去。而石纹则像个正在打坐的禅者。又像个包孕着混沌初开的卵石,整件作品于混濛中,似乎在孕育着一种生命。在这似与不似之间,让人想到老子的这句话:”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 “ ,这就是一种意象,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不知道这作品为什么取名 ” 天雨流芳“ , 但我知道,于涌是李霖灿先生的弟子,受过这位大师的言传身教。这四个字曾是李霖灿先生《中国艺术二十二讲》的书名,又被很多人认为是纳西话的音译语,丽江古城内还有一座牌坊,写有这四个大字,不知是否和于涌有关。但有些作品,得象可忘言,不一定非要冠个名称,就像贴上个标签,反而局限了观众的遐想,还是显得有些着相。
中国文化中有 “得意而忘象 ” 之说,这是个哲学命题,用在对艺术作品的审美上,具有某种哲学玄理。所谓 “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王弼:《周易略例》)。王弼是深谙老子之说的经学家和哲学家,也是魏晋玄学的代表人物及创始人之一。他提出来的 “得意而忘象 ” ,可看作是对于涌作品从存意到忘象,一种最好的辨证阐释,也是一种最高境界。
《十面埋伏》 于涌作品
中国美学中的 “境界” 二字 ,可以看作两个不同意思的组合,境是存在,界是认识,境界可以分高低,是因为认识不同,或者说是角度不同。从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再到 “看山仍然山,看水仍是水” ,这话出自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的《三重境界》。 山水都是本性的显现,一切色相都是我们佛性变现的,都是妙用,那么自然就不著相了。这观点用来谈于涌的作品,也很有启悟。根还是原来的根,罐还是原来的罐,石头,还是原来的石头,但经过一种人化,感悟变了,境界也就变了,由低到高、由浅入深的境界变化和过程,其实还是心识所致。
《渴望》 于涌作品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此感悟,或者随着于涌的雕塑,重新回到自然天地中,认识自己和自然间的生命真谛。因为我们都有心碍,都有茫然。会被我们的耳根所闻、眼根所见而迷惑,这就是佛家说的 “五根未净” 。
认识世间事物和认识这些雕塑一样,也是一种心智的开启,看山不是山,其实是不要被眼前的感觉所屏蔽,所以李白才说“ 只缘身在此山中” ,要跳得出山外,这是诗中的哲理,提示着人们如何去认识外在的各种物象。
荀子写《解蔽》,也是要教人用心来认识道、实践道。这就要先解除人心的毛病,所谓“解蔽”,就是解释人怎样用心,说明心和道的关系。他是儒家思想的代表人物之一,但在中国,儒、释、道从来都不互相排斥,而是互补。我们谈于涌的作品,虽然以道为脉,但很多也离不开儒、释思想,我以为,这也是认识于涌作品的一种包容性。
《噙香》 于涌作品
正是这种包容性,于涌才有了自己的发展空间,有了社会的接受。能够沉静下来,学会安然,慢慢的淡去了尘缘中的烦扰。在已过中年的人生中,在寒来暑往的轮回中, 在地处闹市的古镇旁,取一方幽静、煮一壶老茶,读一读老庄,出更多的作品……
绿雪斋,是岁月的光阴里,于涌修行的地方。
来源:福言文苑
本 文 作 者 简 介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评审专家
云南大学人文学院研究生导师
筑原设计(加拿大)城市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云南省香格里拉研究会会长
曾在云南省社科院、云南日报、云南民族出版社等单位任要职
云南香格里拉、黑井古镇等品牌主要策划者
云南多个县市发展顾问
在多伦多大学访问
责任编辑:尹达天
审核:吴敏昆
终审:执行主编尹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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