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当年去扶贫那天，穿着一件褐色毛衣。

他想，等哪天扶贫回来，就把这件穿了七八年的旧衣服扔掉。

在转着这个念头时，老赵没想到，这件暂时穿穿、以后就准备丢掉的旧毛衣，却跟着他在几年的扶贫中，逐渐练就成了一件“扶贫战袍”。

山道走的老赵心慌慌

老赵去扶贫的准确地点，名字有点长，还有点拗口——云南省普洱市墨江县那哈乡珠街村厄特腊米寨子。对长年在民族地区工作的老赵来说，已经习惯了这些拗口的民族村寨名字。他在心里叨咕了两遍，也就记住了。

但是，老赵去报道的那一天，扶贫点的路况之差，还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从县城坐班车出发，摇晃颠簸了137公里，才到达那哈乡坡脚田村。

下来班车，就有一个小伙子迎接老赵，他是珠街村书记派来接老赵的村民。

小伙子骑着一辆摩托车，等老赵坐上后，就沿着颠簸的山路，一路摇摇晃晃地将老赵拉到了毛驴河边。摩托车这一路的颠簸跳跃，愣是颠得老赵晕头转向。

在毛驴河边下来，老赵甩甩头，还就有点乱不清方向了。

骑车的小伙子拍下老赵的肩膀，指着山头说：“诺，厄特腊米寨子就在山头上了。”

小伙子指的方向很遥远，眺望山顶的树丛，老赵只依稀能看见一些青瓦土墙。

看看脚下的小河，清澈见底，石头匍匐，巨石林立；远处的哀牢山，层峦叠嶂。看着眼前的景物，老赵心里的忐忑再次波涛汹涌。

指点完方向，小伙子调转摩托车，颠簸着回去了。

剩下的山路，只能考验老赵的脚底板子。

既来之，则安之。老赵只能抱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心态，沿小河逆流而上。

但是，这里的山道确实凶险。他想到了一句形容山道坎坷的话“左手峭壁，右手悬崖，眼睛在天堂，身体下地狱，就问你慌不慌！”

他叹口气，自语着：“这山道，走得还真是有点心慌！”

再向上爬了11公里的羊肠小道，总算是到了厄特腊米寨子。

初到寨头，老赵喘息未定，最先冲上来的是一只黑色的大狗，对着老赵就是一顿狂吠。

老赵擦擦额头上的热汗和被狗的突然狂吠惊出的冷汗，心里叹息着：想不到，扶贫第一天，这顿犬吠算是对我的迎接了。

贫困程度远超老赵想象

走进寨子，村支书带老赵简单熟悉了寨子的情况后，安顿他在社长李批海龙家二楼拐角一个狭小的土木房间里住下来。

一张桌子、一台没联网的笔记本电脑、一个公文提包、一张床……于是，老赵开始了他的驻组生涯。

为尽快摸清寨子的具体情况，第二天，老赵一大早就开始了走访。

他走访的第一家群众，是住在寨脚的李波者家。

李波者一家四口人，挤在一间狭小破旧的土掌房里。

他家15岁的女儿，现在那哈乡中学读书；妻子耐不住这里的贫瘠出走了；家里有两位七旬老人，均患有慢性病，长期靠药物治疗。家里就种着3亩地、养着1头牛和1头猪。过了农忙季节，李波者都在外地打工，以补贴家用；但即便如此，家里仍然十分贫困。

老赵走访的第二家，是独居伙子杨批福。

这位已经40岁的老伙子，年轻时曾到广东、深圳等地打工，倒是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近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有点懒惰，回乡后不愿劳动。不是东混一顿西混一顿，就是偶尔帮王三家打谷子、帮王四家收收包谷的，以此来解决温饱。没有这些能糊口的活路时，就在家酗酒，无所事事，也没任何收入。

老赵走访的第三家，情况稍好点。

因为父母意识低，女孩张发奴上到小学三年级，便被叫回家中帮忙，做农活还捎带着带弟弟妹妹。16岁时，嫁给本寨17岁的丈夫，现已生育一子。夫妻两人年纪小，也没经济头脑，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发展？之前，在叔叔的帮助下，曾养了一批鸡；但因为没有技术，一场鸡瘟就死了个干净，还欠下几万元的账……

老赵的执着让群众感动

入户走访时，老赵发现好多寨子里的群众不会听、说汉话，而自己也不太听得懂腊米的民族语言，这增加了工作难度。

于是，他不得不找到一个当地读过些书的人做志愿者，来做他的翻译。

寨子里的情况总算弄明白了，厄特腊米寨子有32户178人，寨子不大、但贫困发生率却高达87%，每一家都有各自的贫困原因。

“腊米寨子的扶贫工作，不好干！”

这可不是老赵说的，而是之前来这里开展过工扶贫作的人总结出来的。

放眼眼前的腊米寨子，老赵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股压力，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在整个世界日益缩小为一个村落的今天，腊米人却受不到外界影响，依然过着刀耕火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生活。

他们大部分还住着土木结构的土掌房；更有甚者，人畜同住一个屋檐下。寨子里的猪鸡鸭乱串，唯一的公厕，因长久没人打扫，而导致污秽不堪……

此外，民族群众受教育程度普遍低下，上过大学的年轻人仅有2人。大部分年轻人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群众思想保守，目前短浅，很少有人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如此恶性循环，更加导致了腊米人的贫穷。

要改变这里的现状，实属不易。

睁眼看世界，闭眼看自己。

眼前的一切，让同是农民出身的老赵感触不已。他想，既然来了，一定要为当地的群众做点什么。

而寨子里的群众，同样对这个年逾半百的扶贫干部能否改变现状半信半疑。因此，他吃闭门羹自然也是常事。

只要心中有阳光，每天都是艳阳天。

此后，老赵依然倔强地走寨串户。

次数多了，与大家自然也就熟络起来。慢慢地，群众开始和他交心。在和大家聊天中，他总结出：文化低、无产业，是群众致贫的主要原因。

香蕉林给群众带来希望

了解清楚群众的致贫原因后，老赵对症下药。

针对腊米寨子的气候和地理环境，经多方探索研究，他感到种植香蕉不失为一项好项目。

随后，他联系了一位愿意来此地发展的外地老板，来此投资种植香蕉。

找到投资方了，但如何说服群众相信种植香蕉能脱贫，却又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为此，他和其他干部商议后，召开了小组大会，讲解了发展产业脱贫的意义。

尽管他磨破了嘴皮子，但开会的结果是——因为涉及到自身利益，大家都小心翼翼，没有一人表态。

工作没有任何进展，但老赵不气馁，依然三番五次地入户讲解；反复向农户作宣传动员，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四次……

快乐一生，自带光芒。

那段时间，老赵早出晚归，每天回到住处倒头便睡，十天半月不洗澡、不换衣服也是常事。所以，他当初穿来的那件褐色毛衣，逐渐变黑，而且常常黑得发亮。

所以，在腊米群众眼里，老赵就是一个穿着十分朴素的扶贫干部。

朴素，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水滴石穿。

2019年的深秋，寨子的群众终于被老赵打动了，大家逐渐同意了种植香蕉。随后，投资方出资租赁寨里的闲荒地，组织开展种植培训。

老赵和乡亲们种下的第一批优质香蕉苗，长势良好，这给腊米寨子带来希望。

天蓝水碧，空气清新，让人心里特别宁静。

“厄特山的月亮，像越擦越亮的银盘，从空濛的群山间缓缓照亮群山；村庄有了轮廓，香蕉林也有了轮廓，坝栏河的水面晃动着涟漪……”

看着月光下的香蕉林，老赵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持久的努力，终于换来了眼前的脱贫希望，他忍不住有些诗兴大发。

安然的守侯花开花谢，静默着珍惜缘聚缘散。

香蕉，压弯了秋……

当第一批香蕉成熟，企业统一销售到上海、北京等地，笑意才逐渐从民族群众紧皱的眉头间慢慢荡漾开来……

旧毛衣变成“扶贫战袍”

“我们种的香蕉，也可以卖去大城市了。”

“别说，那个只会穿褐色毛衣的老扶贫干部，还真有一套。”

收入增加了，群众自然对老赵刮目相看。

等老赵回城里开会时，淳朴的乡亲们，还不忘给老赵拎一壶自烤酒，装几串生态香蕉。

每当太阳西落、鸡群回笼时，是一天中群众聚拢在火塘边、吹散牛的好时机。

老赵想：“单产业发展还不行；要改变现状，还必须志智双扶。”

于是，他主动承担起了腊米寨子“火塘夜校”的校长。在火塘边的家长里短中，党的政策落实下去了，法制宣讲也开展了。一来二去，老赵也成为了腊米群众心中的“明白人”。

他还不时邀那哈乡当地通过读书走出大山的年轻人，请他们现身说法，以自己的经历告诉腊米群众读书致富的道理。

到后来，不仅老赵他们在讲，寨子里的群众也主动讲起自己的想法和未来的规划……“火塘夜校”的作用，逐渐体现出来。

火塘边，老赵还了解到，一些大龄男青年还有难言之隐——娶不到老婆，娶也留不住。

农村俗语：“娶妻不娶仰脸婆，嫁人不嫁低头汉。”但在这里，小伙子们却是连仰脸婆都找不到。

老赵鼓励腊米小伙子们，紧跟国家脱贫攻坚的步伐，勤劳致富，改掉嗜酒偷懒的恶习，早日娶上老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老赵还是每天戴着草帽，背着表格，进宅入户，开展调查、产业扶贫、技能培训……晚上，穿着毛衣、喝着浓茶，宣讲脱贫攻坚的惠民政策；熬着夜，逐户分析农户情况，夯实精准识别基础。

随着时光的流淌，寨子里的产业发展、危房改造、“两不愁三保障”等脱贫攻坚惠民政策，一项项得到落实，寨子的面貌在逐渐改变着。

絮枝挑夕阳，暮色染冬林。

扶贫驻组的第815天，老赵接到通知，回城做另一项和脱贫攻坚有关的工作。

接替他的扶贫干部来的那天，他把那件洗的干干净净的褐色毛衣，又板板正正地穿在身上。

“叔，回城了，你这件旧毛衣也该丢了吧？”

老赵摇头：“那可不行，旧毛衣陪了我几年，已经成为我的‘扶贫战袍’了。”

说了半天，您要问老赵到底是谁啊？其实，他就是千千万万的扶贫队员中普通的一个。说不定，你身边就有。

图/文 李希骋

责任编辑 吴敏昆 尹达天

审核 尹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