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王宫——中国现存最完整的傣族古城

编者按：

“娜允是中国现存最完整的傣族历史文化古城；娜允是为世界提供历史悠久、已经消亡的华夏傣族土司文化最真实的特殊见证；娜允傣族建筑文化品类完整、文化脉络清晰，是傣族建筑文化的杰出代表，其特殊的地理特征，向世界展示了娜允傣族社会近70年的历史文化，具备了世界文化遗产的资源。”

这，是专家们在考察研究中国傣族古城聚落地理后，得出的结论。

中国自西汉起，实行土司制度长达两千多年，兴衰得失，只有史学家才能说得清。但是，在广袤的中国，只有云南的傣族土司制度，建立得最完备长久。一种治国安邦之举，能经历如此漫长的岁月验证，自然留下了很多难以磨灭的痕迹——

记者 张 密

1949年10月1日，当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广场冉冉升起，当毛主席向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远在天涯海角的云南省孟连县，各族群众在末代土司刀派洪的组织下，召开了盛大的集会。各族群众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聆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北京声音，五星红旗在边陲娜允和首都北京的上空同时升起。

早在1949年1月孟连解放时，傣族第28代土司刀派洪交出皇帝赐予的土司大印，接受了人民政府的任命，担任孟连县民族事务委员会主任——至此，一个横跨了元、明、清、民国四个朝代的傣王家族，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长达28代、660年的统治。

一个家族，能在中外各种势力的超常挤压下，代代世袭，延续统治了孟连近七个世纪，这在中国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

而在傣语里被称为“贺罕（金色的王宫）”的傣族土司衙署，作为云南清代土司衙署的代表，也是全省唯一的一座由傣族、汉族、白族风格合璧的大型建筑群，是云南边疆民族地区十八座土司衙门中保存较完好的一座。1965年被云南省人民委员会首批公布为升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最近又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女人坐“朝堂”

“罕罢法，元至元二十六年——至正一年；刀罕狠，元至正二年——至正二十二年；刀派送，元至正二十三年——明永乐四年……刀派洪，民国二十九年——民国三十八年”这是一张孟连召贺罕（傣族土司）的世系表。

从第一代土司罕罢法到第二十八代土司刀派洪，前后经历了四个朝代近700年历史。

中国自西汉起，实行土司制度长达两千多年。而孟连土司家族，能在中外各种势力的超常挤压下，代代世袭，延续统治了孟连近七个世纪，这在中国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那么，云南的傣族土司制度，是如何延续的呢？

在孟连宣抚司署的政权网络图里，召贺罕（宣抚司使）下面是萨迪龙（议事庭长）。萨迪龙的位置，大概相当于现在的“总理”位置了。在这两位德高权重的人物下面，分别是九根（右大臣）和议事庭成员，九根由九位大臣组成，议事庭成员由12位成员组成。九根的作用是制约议事庭成员这些地方官，而议事庭成员的作用是决定九根大臣的任免。

这样的政权组成很有意思，既互相制约又互相限制。

而九根下面直接管辖着十二召郎（左大臣），议事庭成员下面，则管辖着村寨一级政权，下面有布宣（大寨头人）、步法（副头人）、布格（小寨头人）、布闷（祭司）、布巴（宣传）、布播（治安）、布朗（联络）和细召（群众代表）等八位在群众中有威信的代表人物。

在右大臣和左大臣下面，还管辖着宣抚司衙门的38位官员，其中有些官员的设置也是很有趣的。既有主管金银柜钥匙的官员“发达”、主管大印的官员“发腊达那”、主管巡查国界的官员“发保勐”和象官“闷掌”、马官“叭麻”，还有主管送信的官员“格利宰”、主管歌手和写歌词的官员“法温勐”、先锋官“宣细怀”。

“我们的祖先来自勐卯好法，因为兄弟俩互争王位，大象踩过去，马蹄踩过来，田地都成了战场，不离开故土不行啊，弟弟带着臣民外出，寻找新的领地……”孟连，系傣语谐音，意为“寻找到的一个好地方”，素有“边地绿宝石”、“龙血树故乡”的美誉。

孟连娜允古镇，顺着上城的小路，穿行在傣味十足的小镇上，虽然是中午，但两旁郁郁葱葱的各种植物，遮挡了炎炎烈日。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中，丝丝惬意油然而生。山顶上，当年显赫的宣抚司署，依然透着一种没落的威严。

远近的巷子里，隐隐传来讲述傣族历史的民间小调……

进入宣抚司署，二楼的议事厅气度不凡。这里是土司议事之处，设有龛台。当年，土司从背后的龙形梯子拾级而上，通过龛台后面的小门来到坍台上端坐，土司手下的官员“九根”和“十二召郎”，则席地坐于中央的地毯上。刀叉矛戟、旗帜金伞等仪仗排列左右，钟鼓号炮环列四周。

这里是傣族王国的核心，所有的号令都从这里发出。四个朝代的更迭中，我们无法知道从这里传出去多少号令。但是，就是这些号令延续了孟连土司府近700年的历史。

和中原殿堂不同的是，这里可以允许女人坐于“朝堂”之上。在议事厅的坐垫上，分别留有末代土司的“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的座位。

在议事厅的地楼上，摆着一个竹藤座椅。遥想当年，清风徐来，幽兰飘香，土司坐在这个竹藤座椅上，怡然自得……光线的折射中，久远的历史画面再次恍然闪现在眼前。

隆重的“祭印”

“除夕之夜，孟连王族要按老规矩守岁祭印。这个规矩，始于明朝永乐四年（1406年），朝廷在孟连设置长官司以后。此后的几百年间，哪怕战火连绵、民不聊生，这一规矩都没有丢过。富裕的岁月就杀头猪，祭祀的猪，则每年由芒噶寨固定提供……”

至今，孟连王族的后人，还会絮絮地讲述着王族的荣耀。这些故事，也一代代流传下去。在老人的讲述中，一幕幕历史的画卷徐徐展开——

除夕的黄昏，芒嘎寨的四个傣族汉子，用扁担扛着一头刮得白生生的大猪送来。这头猪的选择很讲究：身上漆黑、四蹄雪白，脑门上还要旋出一朵白花，尾巴尖上还得甩着一撮白毛。

大猪扛上议事厅，抗猪的人可以不脱鞋，踩着华丽的波斯地毯走进去，将大猪功放在土司的宝座前。夜里守岁时，这四人将猪肝、腰子等放在炭火上烤熟，一盘用来祭印，点上四对大蜡烛，与其他祭品一起放在供桌上。还有一大盘烤肉，用来犒劳守岁的官员们。大家就在边喝边聊中，愉快地迎来新一年的曙光。

初一鸡叫三遍，土司身着朝廷颁发的蟒袍冠带登上宝座，盘腿端坐。夫人南迪维庄严地捧着大红绸缎包裹的大印，走上前去双手递给土司。随后，摩勐（大巫师）一边念着祈祷词，一边往土司身上洒圣水。

礼炮三响过后，官员宣布祭印开始。老百姓在官员的带领下排成两列，鱼贯而入，叩拜傣王和大印。“祭印的队伍从议事厅门口一直排到十里外，大家的脚步随着双面大鼓的节奏移动，整齐而落地有声。让参加叩拜的每个人心中，都油然升起一种景仰和激情……”

夕阳已斜，落日的余晖洒在傣王宫高挑的檐角上，檐头雕刻的“双凤朝阳”、“封侯挂印”、“麒麟四宝”等，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黄晕的光芒中，祭印的画卷持续展开着——

当年的祭印活动，要持续一天时间。渴了，有从傣王专用水井里挑来的水；饿了，有现成的热汤米线；累了，可以在议事厅下面的地楼上坐一会儿。而挑水的任务则由芒洪寨子负责，米线由贺嘎寨子负责。

祭印之后的次日，傣王宫还要举行“拢摆峦干”，就是在现在的孟连海关驻地一袋进行赶摆活动。届时，土司和夫人坐在一只大象的座亭上，公主与王子各乘一只小象，绣着“孟连宣抚司”汉字的各色大旗，在前面猎猎飘扬。抬着金伞和刀叉矛戟等仪仗的队伍紧随其后，再以后就是骑马的王室成员和官员们。

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峦干时，坝子中的大雾已经在暖阳下逐渐消失。大路两边是绿油油的芭蕉树、甘蔗和五颜六色的纸旗与鲜花。傣王和王后被迎进用青枝绿叶搭建起来的青棚里坐下，而端烟锅、抬凳子、支桌子的人，都是祖祖辈辈专操这行的家奴。参加赶摆的人成千上万，满耳都是激动人心的象脚鼓和欢快激昂的歌声。

此外，勐马武术队表演的傣族武术、孟连傣族表演的大鱼舞和大鹏舞、西盟勐梭傣族表演的马鹿舞、景迈大茶山表演的整佤舞、帕亮拉祜族表演的芦笙舞、尼别景颇族表演的上刀山、富哦傈僳族表演的下火海……各族群众喜笑颜开，欢呼声在山间回响，一阵紧接一阵，构成了傣王于民同乐的画面。

神秘的“古乐舞”

“《所诗》是用‘所’这个曲调，来演绎没有歌词的纯乐曲，是历代土司、头人最喜爱的乐曲之一，至今还在孟连民间流传。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感受这曲历史厚重的不朽艺术，这曲来自六百年前的土司宫廷绝响……”

每年的4月12日，是孟连的“神鱼节”。每年的这一天，都是傣族群众最欢快的日子。

当晚，在孟连宣抚司署古乐演艺厅，一场宣抚古乐舞正在演出。

位于娜允古镇山顶的孟连宣抚司署，和孟连大金塔遥遥相对。这两座孟连地标性的建筑，也是孟连各族群众团结进步的象征。

据传，孟连金塔的来历与孟连宣抚司署密切相关。孟连宣抚司署在傣语中称为“贺罕”，是金殿的意思。很久以前，人们就觉得应该有一座与金殿交辉的塔，后来便在此造了此塔。金塔建成后，与“金殿”珠联璧合，相映成辉。

而孟连宣抚古乐则是民间的一支傣族古乐队，其历史可溯及明代初期。

在明永乐四年、孟连傣族土司被朝廷封为“孟连长官司”后，每逢土司的重要庆典、婚丧嫁娶和节日活动，都要举行表演活动。随着时间推移，这支乐队也渐渐变成一支生存在民间，既用于群众自娱演奏，也为土司衙署派差演奏的特殊乐队，也就是孟连的“宣抚乐队”。

“《嘎婻啰》是傣语，即孔雀羽毛舞的意思。古时候，只有在傣王的王宫里才可以看到这种表演。舞者为身材较瘦的男子，手持孔雀羽毛，时蹲时跪，舞动孔雀羽毛表演，是典型的傣族宫廷舞……”随着主持的讲解声，一队男子画着脸、戴着面具，在舞台上潇洒地做着各种动作。

这些古老的孔雀舞，让观众们大开眼界、如醉如痴。

隔壁的宣抚司署的旧址，已历经了六百年的历史变迁和28代傣王，在这里经历了四个朝代的变迁。如今，只剩下一座宣抚司署，还见证着当初的历史云烟。除了这栋宣抚司署，还有这留下来的古乐舞。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如今，这些古乐舞也成为百姓随时可以看到、听到的乐舞了。傣王已去，古乐犹存——

“这是名为‘卡拉萨’的傣族打击乐器，由几十片钢板组成。会演奏木琴的人，都可以演奏几下。它的制作也许是受木琴的启发，也许两者是一种巧合……”

岩温罕今年已经74岁了，是古乐队的核心人物，他弹奏的卡拉萨（钢片琴），是傣族古乐中最重要的乐器之一。10多年前，他还是孟连县文化馆的馆长，退休后醉心于古乐器，协助整理出了10多个当年傣族王宫里最经典的古乐舞节目。

现在的这些古乐舞，还原程度都得到了当年古乐队传承人的认可。

为了发掘和传承傣王宫廷乐舞，孟连县成立了文化民族工作队，而队长昆弄则承担了发掘和传承的重担。自己琢磨着做道具、自己带弟子、自己首先跳，经过几年时间，终于带出了一批弟子，还原出了傣王宫宫廷乐舞。

“现在，我们是挖掘和传承共进，希望傣族的这些瑰宝，能持续地发展和传承。”这是昆弄的心愿，也是孟连县非遗文化传承的目标。

舌尖上的“土司宴”

在孟连，有这样一个说法：北京有个紫禁城，紫禁城是中国古老文化的象征，说到北京大家就会自然想到紫禁城；而在孟连有个宣抚司署，宣抚司署也是孟连各族群众的文化象征，说到孟连大家也会自然想到宣抚司署。

所以，孟连积淀了深厚的民族文化。

换个说法：春晚是全国人民的年夜饭，而孟连的祭谷神和神鱼节活动，则是孟连各民族群众的精神大餐，是最隆重的文化展示，也是各民族的图腾、文化、信仰的集中展示。

这些活动结束后，还有一顿丰盛的大餐是大家期待的——土司宴。

“还有10分钟，大家就可以开始品尝正宗的土司宴了，请大家再耐心等一下。”

傍晚时分，孟连总佛寺外面的南垒河边热闹非凡，无数的“吃货”不断云集，等待品尝贺垒土司宴。河边的人行道和路面上，115张圆竹桌已经一排排延伸开去；身着艳丽服饰的傣族少女们，流水般将土司宴的招牌菜一道道端上来。

土司宴是孟连土司时代，土司府在重大仪式或者款待贵客时才举办的盛宴。宴会中所用的菜风味独特、选料讲究、烹制精细、味道鲜美。当时，只有土司贵族才能享用，普通百姓只能望而却步。

如今，土司宴早已脱掉神秘的光环，开始走入寻常百姓家，成为傣族群众招待客人的必备佳肴。其味道具有浓郁的孟连地方特色，深受游客青睐，也成为孟连神鱼节上的一项重要内容。

“土司宴的菜肴讲究荤素搭配，有时荤菜略多几道，所用的菜肴多是傣味菜中的精品。比如荤菜类中只有傣家节庆时才有的酸笋鸡汤、苦肠汤、香茅草熏鱼、酸肉；素菜中的瓜尖汤、酸扒菜、苦笋蘸酱、鸡爪菜等……”

听着老吃货们的介绍，围观的人不觉馋涎欲滴。土司宴中，大部分是外地游客慕名预定的，看着竹桌上的满眼青碧，很多游客不觉攥紧了手中的席位牌。

终于，土司宴可以开席了，涌动的人流进入宴席区，将一张张竹桌包围起来。不少人则被一位老人的炸牛皮绝技挽留住了脚步。一大张20厘米宽、2米多长的牛皮，一点点下到滚开的油锅里，渗足了材料的新鲜牛皮在一点点膨胀，变得雪白挺括。不久，一张板材一样的长长的炸牛皮就摆到了桌子上。

炸牛皮的老人叫岩牛，已经炸了50多年的牛皮。在孟连，没一个人炸牛皮的手艺能赶上他。牛身有多长，他炸出来的牛皮就有多长。

据说，老人还有一个绝技：他能将牛皮切成10米长连接着的牛皮条，炸出来的牛皮不会断。只可惜，今天场地狭窄，老人没办法施展他的这个绝技。而在娜允吃早点，炸牛皮也是一道不可少的美味。也只有到过孟连的人才知道，牛皮不是吹的，是用来吃的。

同样的一张牛皮，到了内地工匠手里，也许会变成皮鞋、皮带、皮包之类的物品。但是，到了娜允傣族手里，便成为富有创意的食品——炸牛皮。

买来整张牛皮用水洗净，放在火上反复烘烤，直到把里外都烤得焦黄，刮去表面有毛根和油脂的地方，只剩中间的那点点皮革。然后，剪成手指宽、寸把长的细条，放在一个大铁锅里浇上采油，用很微的火烘上一两昼夜，让牛皮充分吸收了采油，牛皮的半成品就算做好了。要吃的时候，只需把它放到油锅里炸一下，雪白的炸牛皮就做好了。

而这种做法，是娜允古镇上很多人家的做法。

如今，从宣抚司署往下层层叠叠的当初王族后裔的小院子，大多成了保护性民居。而这些王族的后裔，也依靠着祖先留下来的民居和土司宴的各种做法，将小院子做成了一个个美食店。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们，在参观了宣抚司署后，也大多乐意到这些小院子里，品尝这些傣王后裔们做出的正宗土司宴。